终于见到了这该死的亡人,舌笑得阴森。然而没人理他,弃头痛欲裂,捂着脑袋满身汗透。
舌转向怒目相视的姬亶,鼻子里飞出一声哼:“这不是亶公子吗?在蒙侯军中,我就觉得你和这人有瓜葛,果不期然!你就不怕全族人跟你一起陪葬吗?!”
姬亶一口浓痰啐过去,没中,反被舌一脚踹中小腹倒在一旁。舌跟上前踩住他的左手狠命摩擦,牛皮靴子跑了不少路,鞋底粗糙不平,姬亶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紧牙关,把尖叫牢牢地压在喉咙里。
舌嘎嘎冷笑道:“耽误了本亚这么久,这只是点小小回礼。等本亚回了大宰,再发王师屠灭周族!”
听到大宰二字,弃惊讶地抬起了头。幽笑了,骂道:“果然是好狗,攀咬的时候也得报上主子的名头。你不过是个小族众人,比奴隶稍强一点的出身,居然也敢在我们面前吆五喝六了!睁开狗眼看清楚,你面前仨人哪个不比你地位高!王族、巫族、器族,你惹得起哪一个!”
舌也不生气,冲幽一拱手:“我这条狗好歹能在战场上替主子杀伐征战。总比好过,拴在塌下做只整日不见天日的玩赏阉狗。”
他很得意自己的妙语,眼前却忽然一黑,嘭一声响,幽捣在了他的左眼上,登时眼花缭乱泣泪横流。后面射手一片大乱,纷纷吆喝着住手,舌已是一把打开幽的拳头,同时大喊:“放箭!一个都不要放过!”
幽一撤腕子,返身撞倒一个犹豫的射手冲入了林中。他吹着长长的口哨渐渐飘远。
刚才舌在聒噪的时候,巫鸩就已经偷偷放开了幽。舌挨揍那一刻她就猛的把弃推了出去,自己则轻盈地返身上树,没几下就攀上高处。弃总算缓过点神来,连翻带滚躲开第一波箭雨。
射手们上第二支箭的当儿,原本环绕一圈的火把突然灭了一支,一个射手惨叫着捂着眼睛倒下,火把被他来回翻滚压灭,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
“快!”弃头顶传出巫鸩的声音,她收了弓箭抓住一支藤条向远端荡去。舌大叫大嚷着什么,第二波箭雨再次腾空,弃已经冲出了那个缺口窜入黑暗之中。
“全部杀掉!!”舌怒吼着:“包括那个叛逃的巫女!一起杀掉!”
他带着人追了出去,留下的两名射手按住了姬亶。他们不想浪费羽箭,一个人跪在他背上按住脖子,另一个人举起插着铜针的木杵瞄准了地上那个努力躲避的脑袋。
“不过是一死,别这么乱扎挣。”他愉快地笑着,木杵重重落下。
“咚!”
木杵滚落在一旁,这人捂着脖子歪了下去,一支箭正中喉结。按着姬亶的射手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跳起身寻找来敌:“是谁!!”
他立刻就看到了一道暗灰影子,正贴着地面朝这边飞奔而来。射手立即放箭,那影子却忽往右折返跑开躲了过去。那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来是一只白狗。
即使看清楚,他也没机会再射一箭了。幽从背后潜行过来,双手扳住他的脑袋向右咔哒一拧,人就软了下去。姬亶顾不上搭理摇着尾巴扑过来的二傻,哑着嗓子对幽一抱拳:“多谢。”
幽伸手一扽,把他拽起来,眉梢眼角都透着厌恶:“带我回邠邑,我要见你们宗伯。”
说着,他把火把一抛,一个明亮的抛物线,正好落在跑过来的木头脚边。姬亶一听这话又站住了,幽冷冷地说:“你不去,我照样能回邠邑。到那时我要杀他,你可顾不上!!”
“你敢!”
“我对那宗伯的命没兴趣,他只要告诉我妌娘的事就行!”
这句话根本算不得承诺,可是弃和巫鸩现在身陷围剿,姬亶和木头追过去也是送死。他长出一口气,迈步越过木头和低头抚慰二傻的小五,说:“跟紧了,这边走。”
夜色浓得像野兽巢穴,黑漆漆的林中蜿蜒着两条闪烁的明亮火蛇。它们一南一东各自隐去了。
向东游动的那条火蛇很快在一处水泽边停住了。那水泽横桓于两座丘陵之间浩荡无垠,漫天星斗和山峦森林尽数呈现在那水波之上。偶有水鸟几声啼叫,左右都不见路径。
舌看着紫寰星默默测算一番,忽地大声叫道:“此地景致甚好,位置也甚是绝妙。过了此泽,对面山峦下便有一条可供车马行进的宽阔平路。那条路能出西北二土,还能转道回归殷地。可惜啊,日出之后,我的援军便会赶到在那里。两位想出四土是不可能了,只能跟着我回殷去。”
没有回答,舌吹了一声口哨,射手们立刻列开围捕阵型。一半人按平均间距持械站好排成包围圈,另一半人在同袍高举的火光下来回穿梭寻找。各个都是弓拉半满箭上弦。
宿栖在林中的飞鸟被惊起一波,呱呱乱叫着抗议。舌抽出一支箭搭在自己的弓上,缓缓在泽边走动起来。他目光来回扫视,箭镞向下双臂紧绷,但喊出的话却还是很轻松。
“大邑商有什么不好?酒肉成山,高堂广厦,哪一点不比这四土的穷苦日子好?您原本可以坐拥四土疆域,死后位列帝庭享受太牢配祀。为什么非要铸那尊鼎呢?大王和大宰给您铺的路那么牢固,干嘛非要毁了这一切呢?”
一棵树冠颤了一下,落下两片叶子。舌一歪头,立刻有两支羽箭刺破树荫。
没动静,舌继续走着,那嗓子比水鸟叫声还刺耳。
“铸后母戊大鼎的小王已经死了、没了、埋了。您现在就是一个亡人,亡人就得好好烂在地下,何必出来又让大宰为难?如今大邑商为了鬼方已经疲惫不堪,您怎么这么不懂事,非要在此时出现?您这是要王室再起内斗!九世之乱重现啊!”
射手们举着来回奔跑着,火光迷乱颤抖连成一片。舌站住了脚,抬起双臂瞄准了一棵欄树,大声叫道:“所以,大宰令你必须死!”
死字刚一出口,舌的箭就离了弦。那箭刺入树冠,煉树哗啦啦一阵晃动,一个人影飞跃而出,落在地上连番滚了几下哗啦啦进了水中。
舌发一声喊,立刻有十几支羽箭飒飒追着那人落入水中,水花大作,哗啦啦扑索索的声音总还夹杂着几声铜玲声响。
“放箭!”脚步纷沓声、弓弦拉满声一起响起。火光一起涌到水边,水中的那人踉跄着向后倒去。
“再放!”舌催促道,自己却是不再拉弓。
“住手!我在这!”众人身后传出一声暴喝,数十张弓同时一滞,人们纷纷向后转去。
只见一个宽肩圆膀的雄伟身影站得笔直,那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双眼睛能喷出火来。舌大喜过望,众人立即扑了上去,水中那人咬牙骂了一声:“这个笨蛋!”
巫鸩奋力往水中一块露出来的岩石上游去,只是姿势有些奇怪——一支羽箭正中她的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