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季献的时候,数不近又大吃了一惊。只见一年未见,季献似乎老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他脚蹬一双素麻鞋,双腿的斜幅(类似于红军过草地,那种缠在腿上的裹腿)很仔细整齐地缠到膝盖,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裳,头上还带了一个土色章甫——一种从殷商传下来的传统帽子,也就宋国人喜欢带。一身“正经人”的打扮。这时的季献,似乎已经从那个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的“阿季”,变成了让人一见,就心生敬意的“季先生”了。
数不近见到“季先生”时,他正在很麻利地拾掇他的牛车,后背上还背了一个花布襁褓,很显然,应该是他那刚满周岁的小女儿。那牛车还没架辕,却被他里里外外洗刷得很干净,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数不近见季献一个人忙里忙外,不见他爷娘的影子,心里有点奇怪,但是他也不敢多问,因为现在的季献,看起来神色有点不善。
季献见到数不近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你来了。”说话干脆、利落,仿佛牛魔王死后的唐僧。数不近略显尴尬,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呐呐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季献并没有因为数不近的到来,而停下手中的活。他一弯腰,从院子里捡起了一块大石头,而背上的襁褓,则象过山车一样,随着他的身体,起起伏伏。不过,娃儿很乖,一声也不哭。接着,季献一转身,面无表情地朝数不近走来。数不近吓了一大跳,连忙朝后面退了一步。季献似乎对他并无恶意,他越过数不近,径直走到自己车舆的轱辘旁,“吭”、“吭”、“吭”,使劲地砸了砸伸出来的车轴几下,原来是车轴上的辖松了。那玩意要是在行驶途中掉了,车轱辘就飞出去了。
有人说,车轱辘飞一个出去也没事,曾经有女司机驾驶某品牌的车子,过收费站的时候,开着、开着,车轱辘就飞了一个出去,没事!哦,忘了告诉大家了,先秦那个时候,所有车子,不管是马车还是牛车,都只有两个轮子。四个轮子的车出现,那都是汉朝以后的事了。两个轮子的车,如果飞一个出去,你看有事没事!而且,那个时候的车都是单辀或单辕,所有的车至少都是双发的——即至少两匹马或两头牛。排量大,车子小,跑起来特带劲。后面还会讲到,还有那种特别小的轻车,因为构造简单,车子轻,类似于今天的方程式赛车,是专门用于高层打猎或给特种部队追击敌人用的。没有概念的话,建议玩一下最早版本的帝国时代,你升级到铜器时代的主战武器就是那玩意。
修理好车子,季献似乎也意识到旁边数不近的尴尬。他冲数不近笑了笑,说道:“最近手头缺钱,准备到谷丘去贩点粮食卖,你去不去?”
季献的笑容有点冷,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数不近有点害怕,心里觉得挺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又连忙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已经快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但是,不管怎么样,季献到底是跟他光屁股长大的发小,数不近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而且,他也缺钱,如果季献说有路子,他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
谷丘是商朝古城,离宋都商丘不远。那里是农产品基地,很多人把商品运输到那儿,换些农产品,再返回商丘,卖给城里人。数不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听了季献的想法后,颇为心动。虽然现在季献看起来有点不正常,数不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他一起干。
数不近点点头说道:“中,我跟你去,我也听说很多人在那边做生意发了财。不过,做生意要本钱,我要先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季献听了后,笑了笑,没再多说话,继续忙他自己的事了。
数不近在那里又呆了一会儿,觉得很压抑,和季献实在是无话可说,于是告辞回家了。
一回到家,在季献家中的那种莫名压抑感就消失了,而且,数不近竟然莫名其妙得兴奋起来。他突然觉得去谷丘做生意是个非常好的主意,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数不近盘算了一下家里的老底,估摸着自己能赚多少钱。他用他那种没经过训练的散装算数,越算越开心,越想越兴奋,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人还没去呢,似乎大把大把的钱已经到手了。晚上,孟姜不明就里,跟着也沾了光,享受了大半夜阔别已久的畅快欢愉。
次日一早,数不近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早早地爬了起来。和孟姜折腾了大半宿,并没有让数不近有一丝的委顿,他迅速召开了家庭扩大会议,慷慨激昂地把议题跟大家说了。此时嫂子还没过门,哥哥依旧是光干活不说话的主儿,而孟姜昨晚和数不近嗨皮一晚上,恹恹欲睡,低眉搭眼地靠在在数不近身上,当然丈夫说什么,孟姜是一百个赞成。老两口本来也都心疼小儿子,而且这当口子,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所以,几下一合计,数不近家一拍即合,由数不近挂帅,自家两头老牛上阵,从地窖里拉上两石粮食,加上婆媳半年来攒的几匹布做本钱,三日后出发,和季献一起去谷丘趟趟路子。反正粮食和布嘛,一是自家的,二这些都是硬通货,要亏也亏不到哪儿去。大家商定好,数不近立刻兴冲冲地又折回季献家,去约定出发日期。
一切都很顺利,季献和数不近约定,三日后在泽门相见。回来的路上,数不近嘴里哼着当时的流行歌曲《野有蔓草》,一时畅快无比。快到家时,冷不防旁边的大树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来,差点和数不近撞了个满怀。数不近年轻气盛,刚想发火,仔细一看,原来是老邻居智叟。那个时候民风淳朴,还没有那种倚老卖老,就地一躺,耍赖讹钱的事。数不近根本不用担心人家讹他,倒是他自己看到智叟颇为心虚。自从数不近伙同季献把智叟家的大公鸡偷吃以后,他总觉得智叟那个老家伙,每次看到他的时候,狡黠的眼神里,好像一直藏有些什么古怪,这让数不近很不舒服。所以,每次数不近老远见到智叟就要绕着走。没想到这次太兴奋了,竟然没注意到智叟过来了,还直接撞了上去。没办法,撞上就撞上吧。数不近赔了个笑脸,连忙道歉,又一边嘘寒问暖的,表示亲近。
智叟笑着拉了拉数不近的手,直说“无妨”。突然,智叟眉头一皱,朝后退了一步,非常惊讶地说道:“呀,数不近,你最近是要出远门吗?”数不近看他这架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是呀,怎,怎么啦?”智叟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虚眯着双眼,面色深沉地说道:“嗯,是这样,数不近,我看你印堂发黑,似有灾祸降临的模样,我劝你还是不要出去,在家躲躲灾为好。”数不近一听就傻眼了,“啊——,怎么会这样?”他刚才还在哼着小曲,脑子盘算着用多长时间能回本呢。智叟的话不啻于一盆凉水,“哗啦”一下,给他从头浇到尾,让他来个透心凉。
“那,那,除了在家里呆着,难道没有其他破解的方法吗?”数不近不甘心地问道。
智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几乎没有。但是,你一定要去的话,须尽量避开那些有水和阴气重的地方。”智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一路上,沟沟坎坎,颇不好走,所以,我劝你还是不去为好。”智叟看了一眼数不近,见他呆呆的样子,笑了笑,自顾自地走了。
数不近听了智叟的一席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满腔的热情好像被人按在冰窖上摩擦、摩擦,消失得一干二净。家里人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见他突然象霜打了的茄子,还以为他病了。数不近唉声叹气,于是把刚才路遇智叟,以及智叟的一番话告诉了大家。一家人听了都不说话了,因为智叟的名声很大,有些人甚至慕名从其他的地方赶来,出钱请他断事。智叟要是这样说,那是不由得人不信的,至少在数不近家周围是如此。
数不近唉声叹气,自怨自艾,感叹自己的命不好,天生就是穷命,发财的机会明明就在眼前,老天爷却不让去。
这个时候就看出来谁是这个家主事的了,要说还是数不近他爷最沉稳,毕竟是老当家的,遇事不慌。数不近他爷听了数不近的一番话后,紧锁眉头不语良久。他砸吧着嘴,似乎在使劲品味着智叟那番话的意思。沉吟半晌,数不近他爷说道:“儿啊,你莫急,为父认得一个人,明天我去跑一趟,看他有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