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牛头怪站起来后,它们身上的颈靼崩裂,辀、轭脱落、分离,季献的这架牛车显然是不能用了。不过,季献明显没有数不近那么财迷,似乎并不太在意这辆车子的损坏。
两只牛头怪扯干净了身上的羁绊,齐齐转身向季献拱手施了个礼。其中一个道:“季子,感谢这一年多对我兄弟的照顾。若非季子,我兄弟俩哪能苟延残喘至今!”季献摆摆手,示意它不必多说。另一个道:“大恩不言谢,今日季子有难,此时就是我兄弟报恩的时候到了。”季献目光炯炯,脸上依旧风轻云淡,他平静地说道:“你们不必如此,我都说了,你们替我拉车运货,咱们就算扯平了。何谈报恩?”先说话的那个牛头怪大声道:“季子,莫怪我兄弟无礼。我知道季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你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季君做事从来都是真正的热心肠。这一年多来,我兄弟俩与君朝夕相伴,处处看在眼里,岂能不知?”季献朝他翻了个白眼,表示并不认同。另一只牛头怪也大声说道:“大哥说的对,季子大恩,我兄弟俩粉身难报。此时季子有难,我兄弟俩愿在此替你抵挡一阵,你和……它,速速离去。”季献深深地看了一眼两只牛头怪,依旧是冷漠和无语,竟然真地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斯文男子在远处哈哈大笑,“想走?先把命留下!”说着又要念咒。这里简单讲一下,“念咒”是后来的说法,其实那个时候念是“祝”。“巫”、“祝”、“祭”、“祀”,四大古法,源远流长。以后还会更深刻的接触到,现在只是简单涉及。
两只牛头怪满含深情地望了季献的背影一眼,携手转身朝斯文男子怒吼。为首的那只喊道,“野狗休得猖狂,你家牛祖宗来啦!”
斯文男子瞳孔一缩,他眼神凝滞,抬头向上看去,吃惊地说道:“好大的器量!”(注1)
“当啷”一声,斯文男子手里的宝物掉到了地上。“快,去叫咱家祖宗来!”斯文男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再说那数不近,在公子狙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赶着车子逃窜。他远远地突然发现季献身边好像多了几个人,正大感奇怪。不过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月光下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数不近忍不住对公子狙道:“公子狙,你看季献那边怎么又多了几个人?”公子狙头也不回地骂道:“看什么看,赶紧走,你小命不想要了是吗?谁跟你说这野狗岭上就都是野狗了?别问了,想要命的快走!”
“哦!”数不近一惊,若有所思地把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明白点什么了,连忙跟着公子狙赶着牛车,沿着山间的小路,“嘟嘟”地一路小跑往前赶去。行不多时,两人就离开了那个小山头,到了一片密叶松林。这一片原始松林长得那叫一个好。松树长得是非常慢的,但是这片松林里,就算矮小的都有十丈多高。人还没靠近松林,一大片松叶的清香立刻就飘进人的鼻子里,让人立感心旷神怡。
不过,此时夺路而逃的数不近和公子狙哪有什么心思在这里心旷神怡,倒是找了块平整的地方歇歇脚。他们跑得实在是太累了。不是说他们傻,或者说心疼牛,不想坐车,而是那个时候的牛车比较简陋,根本没有什么避震功能。这种崎岖的山路上一旦跑起来,坐不了两下,肚子就会颠地疼得受不了。那时,牛车都是用来拉货的,慢慢走的时候,坐一会儿还行。
两人二次逃命可比第一次狼狈多了。第一次是被季献吓的,两人一口气跑下去二里地去。后来数不近放心不下,拉着公子狙回头看去。结果季献被公子狙给引到了野狗岭上。哪曾想着野狗岭不是公子狙家开的,公子狙在那里也讨到巧,两人差点把命给丢在那儿。幸亏公子狙不知道掏出了个不知什么宝贝才得以脱身。这次两人可真的是叫逃命了。
公子狙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烂了,数不近从自己的包裹里拿了一身递给公子狙,让他换上。公子狙也不客气,顺手接过放在一旁。不过,他也没急着换上,从数不近的牛车上拿起了水袋,咕嘟嘟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矿泉水。那是真正的山泉,不照今天似得,“矿物质水”。公子狙身上破衣服一缕、一缕的,正好漏风,让他很畅快地凉爽一会儿。这一通跑,身上满是大汗。
“哈哈,老弟,歇一会儿,要不咱再回头去看看你那兄弟季献?”公子狙边喝水,边拿数不近开玩笑。数不近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去了,再去命都没了。”公子狙哈哈大笑,“你老弟也知道害怕,我当你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万死不辞呢。”数不近给了他一个白眼,心里没好气,暗骂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数不近叹了一口气道:“以前人说‘生死富贵、听天由命’,我还不信,今天看来,不信是不行了。”看来,野狗岭对数不近的打击,的确不轻。公子狙这时脱下了那一身破衣服,拿旧衣服蘸着清水,擦干了身上的污迹,然后换上了数不近的新衣服。他嬉皮笑脸地说道:“你没事,你年轻,我觉得你以后大富大贵,有数不尽的钱财。哈哈,哈哈……”公子狙爆发出刺耳的笑声,让数不近听了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他听了怎么觉得这话说得那么不是味!
“要不是你……”,数不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话他没往下说。因为,他一眼看过去,怎么觉得公子狙跟以前不一样了,一脸的邪性。数不近突然从心底打了个寒战,立刻警惕起来。
“我怎么了?”公子狙盯着数不近,“是我把你们引到这里了,对不对?是我把季献害得命丧野狗岭,对不对?”公子狙嘲讽地说道。公子狙一边说,一边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数不近密切地注视着公子狙的一举一动,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公子狙用脚胡乱地踢了踢道路旁的小草和石子,又用脚后跟跺了跺地上的软土。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你咋那么小气?”
“?”
“借你一块破玉看看,都舍不得,我在手心里还没捂热呢,又要回去了。你说你给我多看两眼能死啊?”
“……”
数不近听他这话说得怎么那么不是味,只觉得脊背后面直冒冷气,他什么意思?!那是老婆给我的玉,让你拿去把玩,那当然不可能!数不近心里骂道。
……,等等。突然好似一道光线透进了黑屋子。数不近的心好像突然敞亮了。不过,这道光可不是一道好光,那是一道寒光。
不至于吧?为快破玉,绕这么大个弯子?数不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有道是“疑心生暗鬼”。数不近越想越不对劲,他的大脑快速运转,然后把今天所有的事,前后串起来这么一想,立刻感觉自己有些发晕。如果公子狙觊觎他的玉的话,途中公子狙有过一些机会,可以从数不近这里把他的玉抢走。但是,很可能公子狙真正担心的人是季献。按公子狙的能耐,他可能早都发现季献的异常了,你想恶霸无良等都忌惮季献的实力,公子狙这种跑江湖的能看不出来?人家迟迟不动手,肯定是忌惮季献。也许,在公子狙眼里,他数不近根本就算不上一盘菜,人家予取予求,想怎么玩你,就跟揉面团一样。季献看起来是很冷淡,可是这一路走来,人家丝毫也没有要加害他数不近的意思,反而是关键时候,季献出头,这才吓跑了流氓头子无良,让数不近免遭皮肉之苦以及财产损失。说到底,季献才是他数不尽真正的保护神!
那这样看来,所谓什么季献养鬼云云,纯粹都是公子狙在那里胡扯。也许就是季献因为痛失爱妻,不知道在哪里学会了一种法术,护佑着他爱人残存的一丝亡灵而已。恰巧公子狙会一种旁门左道,被他给看出来了。为了吓唬他数不近,到了公子狙的嘴里,就成养鬼了!
想到这里,数不近打了个寒颤。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那么公子狙先通过在送葬的队伍里露了一小手,博得数不近这种楞瓜的信任。然后再拨弄数不近和季献的关系,放大数不近对季献的猜疑,接着再通过“上课”,给学员洗脑,最终让数不近把季献引到绝路,顺带着,数不近这只大菜鸟也就是瓮中之鳖了……,这一切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天哪!做点小生意,怎么惹出了这般的大灾祸?!
想到这里,数不近在心里大叫一声,暗地里给自己抽了无数个耳光。心里暗骂自己:你说你咋长这么个猪脑子,平时总以为自己能,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智叟那么聪明的人,都已经告诉你了,不要去有水和阴气重的地方,去了就有灾祸,人家把什么都给你讲到了,你个猪脑子就是不听;不仅不听,到了安溪之地,还当是个好地方,根本没把人家的话当回事,闹出这么大一桩祸事来。这、这、这,这简直是蠢到家了。最后还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把好友季献也给带歪了!数不近想明白了一切,真是五内俱焚、心如刀绞,恨自己愚蠢,恨公子狙狠毒、狡诈。他狠狠地盯着公子狙的后背,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啊——!”公子狙转身望向数不近,一声惨叫。
备注:
1)器,本书的核心概念之一,先秦文明的重要构成。本书号称“硬核”历史,你别看涉及鬼怪神灵的,但是绝对“硬核”,不是我胡诌的。先秦那个时候认为,“形而上者为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其实,“得道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后世的玄幻小说纯粹跑偏了,以至于带歪了好多人。有的人甚至说,华夏文化就是“天道文化”。此言差矣,简直是谬以千里。很多人除了对“道”理解的偏差外,对“儒家”,“道家”等所谓先秦百家理解更是不得要领。这些今天不讲,因为那是以后的主旋律。现在,暂时讲一讲“器”的概念。就象先秦人名的用法一样,“器”的概念,非常繁复,不是一句话能讲得清的,我们暂时把这个提出来,告诉大家有这么个概念,以后大家慢慢就懂了,因为这也是本书的核心思想之一。古代的“气,器,炁”事实上是有它们各自的特殊含义的的,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先秦的某种文明消失了,这些概念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气和炁合并成了今天的一个字“气”,器,也失去了它本来还有的意义。还有“形”、“象”;“名”、“言”、“时”、“机”等,它们都是单独的概念。本书以后将涉及非常多的古文化,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一定要关注一下(当然,我们这个传统文化跟世面上那些《四书五经》的根本不搭边。柱子眼里,那些大部分都是垃圾)。或者,为了以示区别,可以说,我们以后将要涉及的是中国古文化。总之,今天我们这里引入了一个重要概念“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大家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