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炎着急忙慌的赶回单于庭,一进金帐却发现冒顿并没有想象中的着急与忙碌,反而是在帐内悠闲的烤着鹿肉。
用刀削了片烤金黄的烫舌鹿肉,冒顿示意赵炎坐,反手递给他一串鹿脯,说道:“让你回来并不是因为与中原的商事断绝,各部会出乱子。
汉廷对我们的封锁,正好可以充当我们团结诸部南下的理由。只不过需要这个风再吹一会。”
赵炎眼神徒添暗淡,冒顿知道他的担忧,说道:“单于庭会尽力保证盐粮价格不会超出牧民承受的极限,但也要保证给反对南征部族的施压。
所以想做此事,匈奴国内只有你可以胜任,且把握住这个尺度。
贵族们并不是人人都有眼界,能体会到单于庭南征的用意,而你要用常备物资敲打他们。”
赵炎扶胸领命。
冒顿在单于庭等风起,却不知有时候风向并不利己。
望着一车车黄金粟米运进仓库,车寻打心眼里高兴,时不时还上去亲自检验一二,防止小吏以次充好。
将一把粟米重新撒入车中,拍了拍手,车寻叹道:“粟米入仓,总算我们这一年时间没有白费,我老秦人也能再吃一顿饱饭了。”
主管此仓的李午笑着应承道:“可不是,九原仓是咱们郡最大的粮仓,今年收成好,二十万旦粟米堆满仓,好兆头啊郡守。”
面色红润的车寻转头吩咐道:“你的担子很重,切不可大意,要注意仓内的防火防盗,明日我会派郡府的五十护卫来助你护粮。”
李午抱拳道:“今夜小人睡在库里,决不让一粒粟米丢失!小人知道这些都是咱们九原秦人今年的血汗。”
车寻拍了拍李午的肩膀,阔步离开,接连巡查下,九原各县的粮仓都在稳步储粮。
回到郡守府,疲惫的车寻接过侍女递来的毛巾擦着脸,随口问道:“去单于庭报喜的人派了吗?”
书记官回道:“一大早就派出去了。”
车寻颔首,道:“那就好。待过了今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漆黑的夜里,十几个鬼祟的影子摸进了九原仓,他们极度熟悉仓里的布局,三两下便躲开巡逻队,并很快布置好了引火物,数百仓卫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准备就绪的黑衣人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着,转手扔进堆满谷物的粮仓内,火星借着引火物,霎时间就引起了熊熊大火。
最先发现烟火的几名仓卫不待发出声响,便被埋伏在粮仓周围的黑衣人用弩机干掉。
待火情不可控时,这些黑衣人才在一声呼哨中,三两下窜出九原粮仓,融入在黑暗中不知去向。
不待下人前来通知,瞧见火光的李午立刻跑了过来,疯魔般的组织人手救火,奈何为时已晚,面对仓中大火,他们的救援如杯水车薪。
大火吞噬着颗颗粟粮,粟米的焦糊和噼啪声击溃了李午的心防,他瘫坐在满是泥浆的地上失了神,没了这些粮食,九原的秦人该怎么活?
最后在一片嘈杂中,他自顾自的走进了火海。
九原仓失火的消息报到郡守府,车寻穿着睡衣就跳上了战马,来到现场时他失魂落魄的下了马,熊熊大火已非人力能救,半个九原仓化为了灰烬。
书记官艰难的咽着口水,面色慌张的问道:“大人,这事咱们能压下来吗?”
车寻瞪了书记官一眼,转首吩咐道:“这么大的事能压的住?去找郡尉,让他带兵封城,抓捕一切可疑人员。”
“不用报了,本郡尉在此。”
只见身后须卜里台走了过来,其后还跟着大批匈奴骑兵。
车寻抱拳,须卜里台扶胸后说道:“车郡守,我已派人搜索全城,但按九原仓的烧损情况来看,必然不是意外,还请郡守早日破案,给单于庭和大单于一个交代,毕竟九原的存粮关乎南征,金帐必定重视。”
须卜里台说完便带兵走了。
车寻面露苦色,连夜指挥各部开始补救,吩咐道:“记录,传信九原下辖各县,命令各县全力保护粮仓安全,严查仓内的引火物与灭火物。
各村县三老检查各家地界,有可疑人员即刻上报,胆敢隐瞒者全家连坐。”
顿了顿,车寻说道:“告诉所有的秦人,这段时间尽量不要与匈奴人发生冲突。”
随着郡守府的命令下达,宵禁的九原城内,骑兵甲士不停的在街上巡逻抓捕可疑人员,各街坊主纷纷配合兵士搜查每户人家。
放火黑衣人为首的名唤郭介,他带人却早已窜出了城外,逃离九原郡城的他们准备去一处安全点休息。
一进门郭介就撕下面罩,大笑道:“痛快!痛快!咱们今夜一把火,烧光了匈奴人的粮食,老子倒是要看一看,匈奴人和他们养的狗,如何撕咬,没了粮食,饿不死他们。”
“郭兄果然有任侠气,此次带我等烧毁胡虏粮仓,可谓贪天之功。”
郭介得意的笑道:“这才算什么功绩,九原仓烧了,匈奴人跟那些投虏的秦人间必生龌龊,只要九原郡乱起来,那才是好戏呢。”
“郭兄果然是有大气度之人,跟定你了!咱们要怎么做!”
郭介见诸人有兴趣也不卖关子,说道:“咱们将九原仓被烧的消息放出去便好,只要在后面加上一个匈奴人要再强征粮秣的消息,不愁九原的秦人不跳脚。
现在这个时节,抢粮就是抢命,匈奴人让秦人吃不饱饭,在九原的秦人大多数都是秦军的家眷,砸断骨头带着筋,只要鼓噪起来,必定还能跟匈奴骑兵磕一下,到时候看看这帮胡狗如何血流成河,暴秦也要再遭报应。”
“妙计!妙计!”
短短几日,随着谣言的散播,在优秀的乡里制度下,刚交过粮食的老农们心生警惕,都是老秦军出身,很快就各自将村子围了起来,准备自保守粮。
妖风总是刮的很快,整个九原郡好似坐在了火药桶上,郡守府的命令,似乎并不比乡长里长的话更管用,最后连尚未缴纳粮食的村子也跟着观望。
一队收粮的匈奴骑兵被村户层层围住,双方都是军人出身,匈奴人又大多缺少耐心,很快就演变为武力冲突。
待县令和县尉赶过来时,这队匈奴骑兵已经全员被杀,县令是秦人而县尉却是匈奴人,双方也难达成一致,只好将事情上报郡府。
焦头烂额的车寻知道此事重大,连忙带人赶往事发县亲自处置。
熟不料郭介等人在另一个不远的县里鼓动民变,直接设计杀了县尉,高呼回家,带动乡民公然反叛匈奴并抢了县城自守,一时间九原哗然,原来匈奴人的统治并没有想象中的牢靠。
掌管九原郡防卫的须卜里台也察觉出了不对,车寻也是秦人,他不敢赌车寻对大匈奴的忠诚,秦人在九原占据着人口主体,一旦反叛后果将会是毁灭性的,他立刻向阴山北的朝鲁处求援。
初闻九原有乱的朝鲁同样是不信,但秦匈之间的隔阂不是短时间能消融的。
朝鲁选择相信了自家人须卜里台,他一边上报单于庭,一边以大将军令,指挥白羊、娄烦二部,以及河南地的部族骑兵集结,准备合围九原平叛。
当车寻知道匈奴人要出兵平叛时,惊后惧来,他立即联系军中的秦人将领,想要稳住军心不乱,不至于贸然挑起战火,岂不知这更是火上浇油。
当朝鲁发现指挥不动这些秦人将领时,不管秦人叛不叛,九原秦人的结果不会好了。
漠北单于庭金帐,冒顿正拿着车寻的粮食捷报跟赵炎兴冲冲的谈着,不料军报接踵而来。
看过军报,冒顿震惊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道:“什么!九原仓大火!九原的秦人居然反了!”
赵炎立刻接过来一瞧,也是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说道:“大单于,车寻怎么可能反叛,难道是去投灭亡大秦的汉国吗?”
此时的冒顿脸上露出阴翳,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难道朝鲁的话,是自个妄谈!十数位匈奴勇士的死,都是他们自找的吗?
九原有十数万秦人,一旦闹僵起来,汉军有重收河套之机,不得不防。
来人传令,集结就近的屠耆军和黑部狼骑。”
眼见冒顿调兵,赵炎知道他已经对车寻起了疑心,想要继续开口,却被冒顿挥手打断,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冒顿说道:“漠北金帐远离九原,消息传过来太过迟缓,一切以前线朝鲁的抉择为准。”
冒顿连发单于令,为朝鲁的平叛补上了最后一道手续。
翻过阴山的匈奴骑兵迅速行动,对反抗的村镇一律按叛逃处理。
当一个政权失去了他们的军队支持,一切美好都是镜花水月。
车寻在秦军大营内,被朝鲁带领的狼骑团团围住,双方剑拔弩张,对峙在营墙两侧,一方是家毁人亡,一方是奉旨平叛,皆有使命在身。
望着戒备森严的秦营,须卜里台转头问道:“大将军,咱们要攻营吗?”
马背上的朝鲁望着营地中的秦字大旗,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九原的局势已经被咱们大体稳住,所有的秦人官员也已经被捕入狱,如今就剩下这座秦营了。
当年大单于特意赐给车寻恩典,许其保留三万秦军步卒,单于庭绝不插手,谁料到今日却要兵戎相见。
先围着吧,让金帐来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