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场中的捐献之声此起彼伏,掌控全局的温疥眼露玩味,留须掩盖了他微微翘起来的嘴角,例来同气连枝的本地豪强,此时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打击跟朝廷抢夺资源的豪强地主,虽是朝廷不成文的做法,但燕国主力大军在外,此时绝不是赶尽杀绝的时候。
瞧着诚恳的众人,温疥不紧不慢的说道:“本相亦知诸家良善,诸位也都是朝廷认可的金贵之躯,但怎奈燕国如今兵荒马乱,万一磕着碰着反而不美。
正好我相府时刻有军士巡逻保护,本相愿意替大王保护尔等乡绅百姓,免受兵祸。”
闻听温疥居然要将城中诸家主全部软禁,连张氏老家主都忍不住欲开口辩驳,暗骂温疥贪婪成性,给钱粮都喂不饱,还要扣人勒索,简直岂有此理!
只见早有准备的温疥狠声道:“七家叛国罪不容恕,都尉将官何在?带兵将其家族通通诛灭,私兵胆敢反抗者一个不留!”
“诺。”
望着甲士领命按剑离去,温疥的赶尽杀绝令全场鸦雀无声,他居然来真的,还要将七家连根拔起。
不待诸家反应,温疥抽出宝剑,冷面望着剑锋,再次不慌不忙的说道:“诸家在蓟累世传承,府中皆豢养私兵,现今大王北伐,城中人手稀缺,各家当为国家出力了。”
面对赤裸裸的逼迫,再瞧瞧四周包围众人的甲士,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可做不得假,有几个愣头青的年轻人气不过,忍怒欲反,却被张老家主狠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老家主对着温疥躬身作揖,恭敬的说道:“各家只有护丁百余,绝不敢私藏甲兵,尔今蓟城上下尽为汉民,定当皆从温相调配差遣绝无怨言。
老朽等本就年老体衰,坐不得车马劳顿,只好在相府内厚颜逗留几日了,叨扰了。”
温疥深望了眼张老家主,将宝剑入鞘,提剑作揖说道:“老家主,识时务者例来运气都不会差,待大王回来,本相必定会为老家主美言几句,陛下知我燕国百姓忠心,也会恩泽子孙。
今日的冒犯,来日温疥会备齐礼物,一一上门致歉。”
张老家主苦笑道:“温相抬举了,所行一切都是为蓟城着想。”
......
城外,紧盯城内动静的青部斥候发现了不对,如此静谧的夜里,城中居然有火光和喊杀声隐隐传来,不敢怠慢的他们立刻将消息上报。
阿古达木等人得报,立刻前来城前观察。
乌乌纳钦手臂一指,说道:“将军快看,起火喊杀的方向,按城防图看,正是答应为内应的几家。”
赛罕满面寒霜的沉吟道:“看来是事败了,燕军发现了他们的动作,真是帮愚蠢的兔子。”
阿古达木眼露狠色,转头说道:“赛罕,敢不敢拼一把?左谷蠡王将燕军主力牵制在渔阳,蓟城内必然空虚,这么大的蓟城,留守的燕军必然顾头不顾腚,趁着燕军剿灭城中七家的功夫,我军强攻南门或可一战功成。”
赛罕自然知道蓟城对自家单于的重要性,握拳喝道:“战!”
随着两位主将的意见合一,青白两部狼骑迅速集结,阿古达木亲自率五千青部狼骑弃马,士卒们口含短棍,携带攻城器具,默声摸向南门,而赛罕则组织白部六千弓箭手压阵。
蓟城墙上,城内的诛族行动也牵挂着巡逻燕军士卒的心,毕竟城中发生如此巨变,不比枯燥的守城更吸引人?
再说又有谁能跨过大军,打到蓟城国都来呢,不能够啊。
夯土墙两侧的照明火盆在黑夜中噼啪的烧着,执勤的燕军士卒抱着长戈偷偷打着盹,有几个胆子大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城内剧变。
燕军的疏忽防守让青白两部的准备异常顺利,望着黑压压的青部蹑手蹑脚的向城墙推进,赛罕瞅准时机抽出战刀,命令道:“一轮箭射,二轮火箭,射!”
崩!
牛角硬弓如释重负,六千支利箭在黑夜中飞升上天,箭矢跟空气间摩擦旋转,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听到声音,燕军士卒下意识的循声抬首去望,只见漫天黑点袭来,恐惧袭来的他刚准备扯开嗓子报警,只听无数啸声从耳旁经过,身体瞬间被箭矢射成蜂窝。
逃过一劫的燕军士卒赶忙寻找遮蔽,待箭雨过后,躲在墙边侧首下望,城下黑压压的敌军列阵而来,还不等他呼喊,摸了上来的射雕者用匕首将他抹了喉,随着数百射雕者攀上墙,蓟城城头瞬间大乱。
赛罕见状,赶忙喝道:“火箭射!”
火箭升空,拖着尾巴照亮了天际,燕军的城门都尉趁机探出城垛一望,底下黑压压的匈奴人正列阵而来,他赶忙竭尽全力的喝道:“匈奴人!敲钟!敲钟!快报警!”
经过短时间慌乱后,燕军迅速组织人手抵抗。
阿古达木可不会白白浪费时机,射雕者已经扰乱了城墙上的燕军,青部士卒举着简易的云梯,甩着飞索快速攀上城墙。
青部的勇士们蚁附而上,很快便支援到射雕者,跟燕军士卒抢夺城墙,喊杀声瞬间引爆黑夜,青部以命换命,为更多的人跃上城墙创造时机。
夹杂着急促的全城报警钟声,慌张的报信兵快马冲进相府,找到温疥赶忙报道:“相国,匈奴人正在突袭南门。”
“什么!”
温疥有些慌乱的起身,不可思议的说道:“匈奴人居然真的来了。”
转身温疥便骂道:“好狗奴!”
快速思索的温疥紧跟着命令道:“来人,去其余三门预警,命其都尉带兵谨守城门。
城内军队停止诛杀七家乱民,先将人关押起来候审,其余大军有多少是多少,迅速支援南门。
让各家主派人去引私兵,谁敢推脱先斩手指,若是反抗直接诛杀。”
“诺。”
温疥又道:“传令下去,除王宫外,其余各官府衙役全部出动,按坊平复百姓,有序组织人手搬运军需。”
“诺。”
接连发令后,温疥呼道:“来人,取甲胄来,老夫今夜要搏命杀胡!”
蓟城内的各路支援,迅速向南面集结。
此时阿古达木带领青部经过死战,已经冲入南门瓮城,先遇上了支援而来的燕军,双方立刻战作一团。
两军相互争夺瓮城城门,死尸堆满了城门洞,但双方杀红了眼,谁都不可能放弃此地,往往大军推拉开尸首,刚冲进去便又战作一团,赤红的鲜血浸透脚踝,却无一人胆怯退后。
期间燕军用刀车冲开城门洞,还未来得及合拢城门,反手就被白部弓箭手从侧面速射,不待人倒,双方的甲士又冲上去战作一团。
南门洞还未战出结果,温疥带着各家私兵架车赶到,守军一瞧温字大旗士气大振,温疥老当益壮,亲自为燕军擂鼓助战。
这些各家聚集起来的披甲私兵可不是普通民众,得到支援的燕军将官趁机组织反攻,令各家甲士充当生力军率先杀上城墙,将墙上的白部弓箭手杀退。
燕军重新掌握居高临下的主动权,随后燕军弓弩上墙,箭矢肆意下射,阿古达木轻骑而来并未携带大盾,瞬间陷入四面皆敌的窘境,士卒损伤惨重。
燕军依靠着瓮城的优势,重新掌控局势,将青部狼骑逐步赶出城外。
在晨曦的光照下,连城中百姓也被温疥动员了起来,搬运石头,拆房取木,城头上滚木礌石蜂拥而下。
眼见南门退路就要被大石封死,阿古达木心知青白两部狼骑持续鏖战一夜力竭将至,已经没有获胜的希望了。
望着蜂拥而来的燕军和武装百姓,为了节省宝贵的兵力,阿古达木含恨下令撤退。
呜呜的牛角号声响起,青白两部放弃了攻城,他们在蓟城南门附近丢下近三千具尸体,瓮城中血流成河,尸塞遍野,却不甘的后撤。
此战最终以燕军顽强的守护住蓟城而告终,重夺南门的燕军封死大门,众军和百姓在城头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出城的阿古达木回望蓟城紧闭的大门,只见其上汉燕两面大旗迎风招展,他心底里明白,失去了这次机会,匈奴再想攻城难矣。
城外的临时帐篷内,诸将沉默,阿古达木咬着牙任由医者将身上的箭矢一个个拔下来。
赛罕不死心的说道:“要不让士卒休整一个时辰,咱们再尝试攻一次?不成就等到午后,右部的轻骑就会赶到,届时我们人众,再攻。”
塔拉沉默的说道:“弟兄们连日奔波,又苦战了一夜,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我狼骑长途奔袭都损耗颇大,右部赶到又能有几分力气打仗。”
阿古达木颇有些失落的说道:“赛罕,我们已经失败了。曹刿的故事还记得吗?大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青白两部狼骑奔袭为一,败城为二,已经无力再战了。
快马禀报大单于,将蓟城情形报知金帐,突袭蓟城的计划已经失败,请金帐早日谋划新策。
而今我们青白两部,趁着尚有余力,还是先用游骑将蓟城对外的联系切断,由攻改困吧。”
赛罕心中又岂能不知,只能哀叹一声,说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