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黄斟酌道:“按目前的局势,臧衍倒是轻易动不得了。我们的盟友里,只有臧家有能力短时间内梳理燕国内情,即时为我大军提供帮助。
不若金帐以我军所占的雁代土地补偿诸王如何?”
冒顿蹙眉,说道:“贵族们的眼界从来只停留在牧场上,你用耕地去赏,根本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农耕物产颇肥不假,但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你觉得诸王有谁愿意管理城池?
为匈奴创造一块对汉的南部缓冲地,这只是金帐一厢情愿的战略罢了,论真还是实打实的财货更具有说服力。”
闾丘黄诧异的一怔,心中暗叹他还是当年在咸阳宫中养成的思维,当时的秦军将领争功,恨不得国府尽赏膏腴之地,但匈奴贵族们则截然相反,牧场才是他们的钟爱。
想不到好招的冒顿索性摆了摆手,道:“先不想这么多了,让臧衍试着来吧,要是他谋划不周,跟上次一样泄了密,破城之后我军便尽收大户,如此就足矣让金帐有财富酬军了。
若是臧衍真有本事进了城,要是给不出一份合适的登王谢礼,张傲的赵军就让他自己打,我们做壁上观,总有法子治他。”
见冒顿决意已定,闾丘黄选择闭口不言,转身将准备好的餐食端了上来。
瞧着油腻的烤肉,没有食欲的冒顿拿了块饼撕扯,转首问道:“对赵军的情报,收集的如何了?”
闾丘黄回道:“张傲在易水南岸似乎很沉得住气,车寻将军留下了一部斥候监视,赵军大肆制造战车,编练士卒,赵国这次也许将四郡内所有的适龄男丁都拉了出来。
我军方面,乌乌纳钦的斥候营已经快马南下,不日便将抵达易水长城侦查敌情。”
冒顿叹道:“赵军这一稳,怕是明日会来势汹汹,要想个法子,不能让张傲安心备战。”
闾丘黄顿首道:“仆臣愚钝,不能为大单于解忧。”
冒顿混不在意的挥挥手,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的才能不在此间罢了。
对了,乞伏阿歹的兄弟伯尔班尼在你帐下表现如何?”
闾丘黄心中一想,说道:“甚是勤恳。”
“勤恳?”
冒顿咀嚼这两个字,说道:“以他的才能,不应该默默无闻,缘何入我金帐多年,却一言不发呢?奇怪。”
闾丘黄问道:“大单于,可要唤伯尔班尼进帐听用?”
冒顿摇了摇头,说道:“此时没工夫管他,先让他在你手下做着吧,你去唤赵利前来。”
闾丘黄应诺,转身去唤赵利。
在此闲暇,冒顿再次想起伯尔班尼,距自家强兵横扫东胡过去了数年,各族依旧是面和心难从,要解此厄怕是得数代人之功,如今的情形匈奴常胜则无事,一旦遇挫麻烦便会接踵而来。
片刻赵利进帐,打断了冒顿的思索。
突来的召见令赵利显得略微拘谨,从韩王信帐下离开以来,一步步跟着匈奴人北上,从土门关到蓟城,匈奴大军长途奔袭,折磨随军的赵利欲仙欲死,要知道他可是韩军内有数的骑将,自诩马背上的功夫不差,却不料匈奴人的大兵团突进如此迅猛。
冒顿亲自为赵利倒上一杯酒水,说道:“赵将军,此地不是草原,不然本单于当为将军用马奶酒接风,也让将军体验一下我匈奴人的好客,且随意些。”
待坐下,冒顿问道:“不知将军随军多日,感觉如何?”
赵利恭敬的用双手接过酒杯,说道:“大单于的铁骑横扫天下足矣。”
冒顿自然不会当真,笑道:“将军谬赞,天下?我们匈奴人脑子里可没有一天下的想法,马儿有马儿的路,羊儿有羊儿的草,我们匈奴人不会强行干涉。”
赵利满脸拘谨,心中猜不透冒顿所想,只能陪以尬笑。
冒顿继续说道:“在本单于看来,匈奴跟中原曾为一家,如兄弟阋墙,匈奴人北上草原放牧,而中原耕作不息,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以前的秦赵燕三国,到后来的大秦,如今的大汉,例来边关都是双方杂居互补。
你应该也有耳闻,本单于用人不拘小节,匈奴的相国就是赵人,名唤赵炎,与你一样是赵国王室出身,也许你们二人还未出五服也说不定。”
此话勾起了赵利的悲戚,作为六国亡人他不溶于秦,跟着韩王信叛乱又令他难已入汉,如今见匈奴单于亲言招揽,赵利心中的野心立刻被拔擢了起来。
赵利跪地大拜,道:“卑将在军中常闻赵大人的威名,赵大人得遇明主,方能一展才华,何其有幸。
利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苦于财寡路窄无人引荐,单于如若不弃,利愿拜于金帐麾下,但凭驱使。”
见赵利在面前大拜,冒顿略有不适,未曾想,曾几何时自己居然要用赵炎这小子的名号来忽悠人了。
令赵利起身,冒顿继续说道:“赵人在草原上是独一档的,金帐旗下的娄烦、白羊二王,所部以前常年在赵国手下为兵当将,替赵人征战中原,有些部族更是尊赵雍为王,有史可鉴你我两家早已渊源颇深。”
提起赵国的曾经,赵利心中不由的悲从心来,大赵当年也有望一统天下,奈何大王轻信佞臣,亲埋良将,致使赵国为秦人所灭,再联想自己前半生颠沛流离,赵利怅然泪下。
不管是虚情也罢,假意也好,两人倒是在帐中假做促膝长谈了。
最后冒顿说道:“将军乃王室之家,又与我家丞相投缘,本单于决定今后以王礼而待将军,金帐也会助将军复国,匈赵当结秦晋之好。”
赵利面露惶恐,暗想自己为主家所弃,孑然一身又有何惧呢?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赵利若是得幸复国,必将以臣礼侍单于,以示忠心。”
冒顿再次伸手扶起赵利,笑道:“将军,匈奴与将军之赵只为盟,绝不以君臣论。”
此言抹去了赵利心中最后一丝不快,冒顿许诺赵利可就地招兵,攻灭张傲后封地裂土。
安排好赵利,冒顿用心挖汉廷墙角的计划又进了一步,若是能扶赵利为王,不比臧燕这种秦末项羽封王的底子薄,赵利延续的赵国祖上合法性来自周,老分封了。
而如今的赵国得封于汉廷,若是新旧两个赵国并立于世,赵地的百姓当何去何从?
“听说了吗?燕国那边新继位了个大王,还是当年武灵王的血脉。”
“啊!那咱们到底该认谁是咱们大王啊。”
......
想想这个画面,冒顿心中暗笑,这必将削弱赵国的凝聚力。
至于如何实施这个计划,此时冒顿还掌握不住火候,若是匈奴支持赵利,是否会引发其余汉封异姓王的不满,毕竟这帮狠人没有一个是六国王室的后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在这帮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彭越打鱼,英布刑徒,混最好的亭长直接接了始皇帝的班。
若是因此被汉廷抓住机会,掀起新一轮的尊王攘夷来团结国内,如此对匈奴来说,就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味道了。
刚刚经历过围歼燕军的冒顿深有感触,对这些历史上留过姓名的人,心中应当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秦末楚汉修罗场里混出来的人物,绝非易于之辈。
……
话说阿尔斯楞汇合匈奴主力后,从数量上弥补了袭蓟城时,青白两部战败对大军的损失。
燕军方面臧衍在接受降卒后,部队快速膨胀,只不过有过韩王信的教训后,燕军能战否在冒顿心中还是一个问号。
军粮方面,臧衍的作用确实不可小觑,臧衍的手下从无终城等地为大军运来了源源不断的粮草。
要知道无终落在臧衍手中不过月余,干瞪眼的冒顿只能在心中感叹,燕地的世家大族果然是向燕不向胡啊。
好在一切都在慢慢向好的方面发展,卢绾率领的燕军主力被灭,匈奴骑兵配合臧衍的使者,燕国各地几乎传檄而定。
趁着燕国改朝换代的混乱,冒顿派奥敦格日乐和诺珉出兵向西,令二人率领左日逐王和左温禺鞮王两部,各五千骑去取飞狐、军都二陉。
燕军几无抵抗,便将通往草原的最重要碍口拱手相让,至此因为阏与大败后,引发汉廷切断匈奴东西两线战场的窘境一去不返。
臧衍对蓟城的渗透同样顺利,匈奴大军的围困下,蓟城中的大族们不得不重新考虑家族的未来,臧燕这个被汉廷刚刚扫进故纸堆里的国号,居然死灰复燃了。
不过冒顿制止了臧衍想立刻收复蓟城的计划,臧衍想借势复国,但冒顿的考量却不止一隅。
若是蓟城易主,在易水南岸的张傲北上便没了意义,燕军被灭,燕国都城蓟易手,赵军的北上之心岂不是全被浇灭了。
一旦张傲放弃北上,赵军回退至赵国四郡内严防死守,匈奴大军就得像敲钉子般一个个去啃赵国的坚城,枉费时间和人力,久战必然不是冒顿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