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细读着蒙恬的捷报,饶是经过了一统六国的喜悦,拿着竹简的手还是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此次秦军在匈奴单于庭大胜,将他的霸业又推上了一个崭新的高峰。
却匈奴七百余里,开疆拓土,前无古人!
一旁服侍的赵高那还没份眼色,连忙跪着说道:“恭贺陛下大喜。”
随着赵高细而尖的声音传播,殿下主和主战两派都停止了喧哗,始皇帝很高兴,颇有些自得的说道:“赵高,将上将军的捷报念于在堂诸公听听。”
“诺。”
赵高拿起竹简念道:“臣赢扶苏、蒙恬单于庭大营面南而拜。臣于秦皇三十四年秋与公子扶苏奇袭匈奴单于庭,大败匈奴单于头曼,并重创匈奴左右贤王部、左右谷蠡王部等匈奴主力部落,此役我军斩获无数,其中...”
听完赵高宣读的捷报,众大臣纷纷跪地道贺:“陛下大喜,大秦万年。”
始皇帝很快冷静了下来,平息了心中的涟漪后,下令道:“着李斯、蒙毅商讨北伐大军的赏赐和各级将官的爵位,尽快拿一个章程出来,上报太尉署以及国府实施。”
“诺。”
“至于蒙恬捷报上所陈,关于匈奴请和之事,诸位卿家有何看法一一道来。”
作为丞相李斯率先说道:“陛下,臣以为胡儿虽蛮横无理,不识教化,但其王子冒顿之话却颇有几分道理,不得不慎。
统一的草原不符合我大秦在北方的利益,一旦月氏与东胡自西北和东北两处骚扰大秦,则会使得大秦心不能一,六国余孽也会心生侥幸,平添事端。
臣意不若允之,让草原恢复三足鼎立之势,在其它方面对匈奴予以钳制,像训马般,一手握鞭,一手喂草,不愁匈奴不变成陛下后花园内的一匹忠马。”
李斯话音刚落,蒙毅紧接着驳道:“丞相言过其实,匈奴王子冒顿之言无非是想混淆视听,从而依靠大秦伺机发展自身,同时狐假虎威,借大秦的威望,保全其在草原上的部族罢了,匈奴屡次犯我边境,此祸不除必留祸端,陛下除恶务尽呐。”
始皇帝的眉头蹙了起来,李斯和蒙毅双方说的都有理,转而问道:“典客(主管少数民族的事务)你的意见呢?”
典客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起身、趋步一举一动都像是尺子量过的一般,完全符合礼制,但说起话来却一点都不显得的老迈,中气实足,说道:“陛下,圣人云听其言,观其行,不若将匈奴王子冒顿带来咸阳一观,窥一斑而知全豹,眼见为实。令其在这主政殿里,让胡儿与诸公辩一辩,毕竟空口无凭,既然要请和就得拿出点东西和诚意来,陛下上次不是还抱怨说御马不够神骏嘛,再说耕地有牛也省些子力气。”
典客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显然中和了殿上两派的意见,不见兔子不撒鹰,不仅如此还为始皇帝点明了大秦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便是产自匈奴的良马和耕作的牛。
耕战,耕战,秦国一统天下的基石,皇帝会意,轻言道:“准。”
......
转眼草原上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如今单于庭已经变成了秦军的大营,堆积着无数搜刮来的财宝、牛羊,战马、奴隶应有尽有,这些都是秦军这十几天的战果,李欣看着每天满载而归的秦军,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
看着大把捞钱的秦军,李欣心里面对匈奴贵族的作战水平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眼见秦军大获丰收,由此不难推断出匈奴到底是败的有多惨,估计不单是单于庭部受到了重创,左右贤王部和左右谷蠡王部,这些匈奴大部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那里去,看看被晾这多日无人问津的李欣,弱国无外交自古使然啊。
本来对秦国抱有很大幻想的李欣,从这几天秦军大营被禁足的日子里有了很大改观,虽然说吃喝不愁,但他心里却不免有了牵挂,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代过去了。
秦军不停歇的进攻和始皇帝不确定的态度,让本是吃货的李欣胃口大减,甚至晚上一闭眼,那些在风霜中的熟人,好似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没完没了的冗长无声电影让李欣寝食难安,他本以为可以开心快乐的生活在秦国,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挂着两个黑眼圈,李欣实在无法忍受梦中的折磨,起身披上裘衣,顶着夜晚冰凉的秋风,李欣踏出了帐篷,身后一队黑甲秦军踩着整齐的步伐跟在身后,算保护,也是监视。
李欣没管身后的秦军,自顾自走在秦军大营间,本来按秦军军令,夜晚私自出行者斩,但李欣是匈奴贵族使臣不在此列,而且上将军蒙恬和公子扶苏并没有特意限制他的出行范围,所以身后的秦军并没有限制他。
虽然整座秦军大营都点着火把,但在墨一样的黑夜中,萤火之光却还是不够看,冷冽的晚风吹在脸上,下意识的李欣拿手去摸了摸下巴,居然有了几分扎人的手感,他凄然一笑,时间过的好快,眨眼都有了短须。
漫步在军帐间,此时已是深夜,秦军士卒除了任务在身都休息了,李欣漫无目的的瞎逛着,不经意间在黑夜之中听见了细微哭泣声,转身问身后的秦卒,但无人回应,碰了软钉子的李欣也不恼,好奇心驱赶着他改变了方向,朝着哭泣声的源头寻去。
望着远处的栅栏李欣加快了脚步,乘着火把昏暗的光,发现一个幼小的身躯正爬在地上隐隐哭泣,是个匈奴小姑娘,目测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裹着残破且肮脏的羊皮袄,本来秀气的小脸沾满了污垢,两个脸蛋被寒风冻的通红。
哭声在秦军静谧的军营里显的突兀,很快便引来了看守士卒的咒骂,一个强壮的守夜秦卒,甚至准备举鞭教训教训这个扰人清梦的小女奴。
看到这一幕李欣心中气愤,加快了脚步,狠狠推开准备挥鞭的秦卒,秦卒大怒刚想反击,便被身后护卫的秦军拦了下来,李欣现在毕竟贵为匈奴使节,再怎么说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秦卒可以侮辱的。
带着秦卒怨毒的眼神,李欣解下裘衣轻轻披在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身上,这时自信能言善辩的李欣却无法说出话语,更无法冷静的思考,他只是轻轻将颤抖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想借助体温来保护这个脆弱的生命。
李欣推开秦卒的举动,将周围的秦军和匈奴俘虏们都惊了起来,因为秦军率先攻打的是单于庭部,所以俘虏之中有人认出了李欣。
“大王子救救我们吧。”
“求大王子救救我们吧。”
“大王子.....”
越来越多的匈奴俘虏围了过来,他们激动的向着李欣冲了过来,本来充满了死气的眼神重新焕发了生机。
秦军迅速排开人墙,用铁戈硬矛生生将围向李欣的匈奴人赶回原地,崩紧了的弓弦引而不发,反抗者被秦军生生射杀,弱肉强食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那些希冀的目光,李欣无法回应,俘虏营发生了营啸,一时间秦军全军都动了起来,无奈李欣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小女孩,在秦军的搀扶下,被护卫秦军迅速带离了事发地,瘫软的李欣被护卫秦军拖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大男孩。
当俘虏们看见李欣被秦军抓走后气愤不已,但更多的人眼中重燃的希望又陷入了死寂.....
中军帐中,还未歇息的蒙恬同样被秦营里的吵闹声打扰,面露不快的蒙恬厉声问道:“何事喧哗?”
侍卫连忙抱拳道:“报上将军,俘虏营发生营啸,现在正值左校尉当值,已经派兵前去镇压。”
蒙恬一听营啸,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大战已经过了十天之久,虽然小战不断,但是俘虏营却从未发生过营啸,营啸?查明原因了吗?”
侍卫继续报道:“匈奴使节冒顿曾出现在俘虏营,匈奴人见冒顿群情激奋,大呼求救,遂引发营啸。”
蒙恬起身疏松着筋骨慢慢道:“冒顿?平静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住了吗?”。
就在此时报信的侍卫到了,向着蒙恬施礼后道:“报上将军,俘虏营的营啸现已平定。”
蒙恬挥手让报信的侍卫退下,大帐的门帘还未寂静,就见又有人掀开走了进来,来的人是公子扶苏。
看着匆忙赶到的扶苏,蒙恬笑着问道:“公子可是为了营啸之事而来?”
扶苏摇了摇头,说道:“不,上将军是陛下的圣旨到了。”
蒙恬一听连忙正色,吩咐道:“生火,擂鼓聚将,迎接陛下圣旨。”
侍卫们在蒙恬的命令下,中军帐前点燃了熊熊篝火,随着深夜聚将鼓的鼓声,秦军大营再次忙碌了起来,秦军大营南大门打开,一队骑士护着身材瘦小的宦官匆匆向着秦军中军帐而来。
蒙恬、扶苏和众将纷纷立于左右,传旨的宦官毫不客气的登上了主位,毕竟他现在代表着皇帝,众将依礼下拜,山呼。
宦官拖着长音念道:“匈奴使节冒顿接旨。”
蒙恬、扶苏和众将面面相觑,这圣旨居然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匈奴王子,不过好在蒙恬反应快,上前道:“天使稍等,我等去传冒顿上前听旨。”
蒙恬手下的侍卫倒是机灵人,连忙派人去请冒顿。
此时李欣正呆呆的想着事,拿着锦帕帮着小姑娘擦拭着小脸上的污垢,又派人热了香浓的粟米粥,李欣端着粟米粥正一点一点的将它在勺中吹凉,亲自喂给了还处在惊恐中的小姑娘。
看着害怕的小姑娘,李欣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哄,急的满头大汗,在那双宛如黑色珍珠般干净眸子中,李欣原形毕露。
虽然在喂着粟米粥,但李欣却总忘不了俘虏营中那些期盼的牧民和绝望的眼神,他们像魔咒一般,深深烙印在李欣的心中,脑海里,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