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珉回营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侍卫将自己带血的盔甲卸下来,然后解衣赤背,命人找来荆条背上。
荆刺扎身,诺珉背上流下鲜红的血流,随身亲卫不忍见此,说道:“今天大王得胜归来,何必如此?就算是不去,料那秦将也不敢拿大王如何。”
诺珉瞪了一眼出声的亲卫,喝道:“此事错在我先不服将令,若是此刻在驼城,我早被大单于斩了,如今万夫长救我,尔你等却想害我,来人将他带下去,先抽十鞭子,再派到死士营里戴罪立功。”
诺珉在营中搞出肉袒负荆如此大的阵势,主帐里的车寻怎能不知,连忙出帐迎了上去,最后两人借此化解恩怨。
合猎虎也跟着诺珉前来谢恩,车寻勉力了几句,让他安心当差,之后一起吃了饭,算是解开了结。
待送走了他们,车寻才转身进帐,身旁亲卫收拾着两人的残局,拿着手里带血的荆条,忍不住说道:“将军何必原谅那匈奴蛮将,将军一颗公心,本就无错,他却非得搞一出戏来,让众人瞧。”
车寻闻言脸色肃然,呵斥道:“你个小小什长怎可背后议论高官。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难处,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如今你我皆在匈奴人的屋檐之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诺珉非是怕我,而是惧我的官位。
冒顿接任匈奴单于以来,对违抗将命的人从不手软,尤其是如今处在对月氏作战的关键时刻,双水合流大营紧扼战局走势,诺珉只是明处的,暗处呢?别说他个左温禺鞮王,就是右贤王、左谷蠡王这样的匈奴顶层,冒顿也不会姑息。
诺珉是聪明人,他不想当冒顿手里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罢了。”
亲卫尤是不信,嘴硬道:“将军与大单于起于微末,相识多年,军中当不至于如此严重吧。”
车寻唏嘘道:“先单于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亲卫一楞,车寻转脸骂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让匠工营准备吧,明日便动手搭建弱水浮桥。”
“诺。”
没了束鲁谷带兵骚扰,浮桥的搭建很快便成功了,诺珉亲自带人守在浮桥旁充作警戒护卫。
车寻派人急报北山关,浮桥就位。
随着浮桥完工,整个河西走廊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一个地方,北山关。
得知浮桥已成,冒顿立刻召开动员大会,阿古达木带领青部狼骑为先锋,率先开出了北山关。
在关墙上,戎装的冒顿握剑而立,望着连绵的骑兵队伍向南挺进,慢慢目光远去,望向呼蚕水方向,他低声问道:“托勒托,半饱勇士瘦马出关,敢战否?”
月氏呼蚕水大营,哨骑飞奔进大帐,报道:“首领,匈奴大军正在陆续开出北山关,先头部队是一万尽骑青马的骑兵,他们率先出关,直奔弱水浮桥而去。”
托勒托挥手让哨骑再探再报。
领了罚的束鲁谷想戴罪立功,抢先说道:“托勒托首领,匈奴人尽骑青马,这是冒顿单于庭主力之一的青部狼骑。”
一旁的康罗尔斯则猜测道:“匈奴人直奔弱水浮桥,这是要向昭武城去的意思,首领,咱们要传信冥泽老营集结部族吗?”
托勒托眉头不展,说道:“冒顿如今手里有十几万骑兵,若是他诓我们出营野战,我军兵精但少,恐怕难有胜算,呼蚕水大营是我贵霜抵挡匈奴的第一线,不好轻易出去。
传令给冥泽老营的塔塔,令其征招部族于冥泽老营待命,且先看着吧。”
昭武城,塔宁诺阿一听匈奴出兵,同样陷入了等待,冒顿你究竟选了何方?
北山关前,连绵的骑兵队伍源源不断,而冒顿则带领屠耆亲卫来到了两水合流大营指挥全局。
阿古达木得令带领青部狼骑,由西向东跨过弱水,目标直至月氏王城昭武。
呼蚕水大营,哨骑飞奔而来,报道:“首领,匈奴前锋跨过浮桥,往昭武城去了,匈奴人的金色狼旗出现在两水合流大营。”
束鲁谷分析道:“金色狼旗在那,冒顿就在那,看来匈奴人是准备直攻昭武,令我月氏心脏骤停。”
托勒托沉思,盯着地图上的双水合流大营,随后望向乎何牙问道:“老兄怎么看?”
乎何牙略显犹疑的说道:“如今虽然马瘦,但骑兵终究是骑兵,冒顿的前锋刚过浮桥,他们都是骑兵,调头回来用不了多久,按咱看一动不如一静。
匈奴大营和弱水就在那里,跑不了,大营是冒顿专门留下看住浮桥和我们的,不妨一等。”
托勒托颔首,转头望向东方,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束鲁谷传令下去,让各部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不可因匈奴人东去而懈怠。”
束鲁谷应诺而出。
昭武城,塔宁诺阿见匈奴大军兵锋直指昭武,命令道:“令剌失阿经过羌谷水两岸的浮桥分三万骑给北岸。
让凌格奇准备迎接匈奴人的挑战,守住北岸壁垒,八万月氏健儿足矣顶住冒顿的狼崽子们了。
告诉剌失阿,将南岸的兵卒全部动员起来警戒,防止匈奴人攻凌格奇不下,南渡羌谷水威胁昭武的安全。
待壁垒疲了匈奴人,本王要带领他们北渡羌谷水,与冒顿决战。”
随着塔宁诺阿的命令,羌谷水两侧的月氏军队,依托修建的壁垒组织防御,坐等匈奴人送上门来。
呼蚕水大营,贵霜的哨骑不断,战马来回跑断了腿。
“匈奴右贤王部渡过弱水浮桥。”
“匈奴右谷蠡王部渡过弱水浮桥。”
“匈奴单于庭部渡过弱水浮桥。”
......
播报员般的哨骑,将匈奴主力渡河的时事消息传回大营,直至匈奴主力全部渡河东去。
伏在地图上的托勒托,头也不抬的问道:“冒顿留了谁守两水合流大营?”
哨骑报道:“两水合流大营内帅旗不变,依旧是匈奴的万夫长车寻和左温禺鞮王诺珉。”
托勒托正色说道:“一个降将,一个年轻人,倒是不难对付。冒顿留这两个人守后路,真是骄兵,将我贵霜视为无物。
康罗尔斯你带五千骑,先去沿途布防,探查匈奴两水合流大营周边的敌情,尤其是弱水浮桥的守卫情况。”
见康罗尔斯转身出帐,乎何牙疑惑道:“托勒托,你是觉得还不放心?”
托勒托点了点头,解释道:“不管冒顿想怎么打,只要我军能烧毁浮桥,就能断了匈奴大军返回北山关的退路。
剌失阿和凌格奇是知兵的,届时弱水堵住西面,凌格奇堵住东面,北山帮我们堵住冒顿,南边还有羌谷水和剌失阿的王庭主力,山河皆兵,匈奴大军是自己钻进了笼子里。”
明白过来,乎何牙眉飞色舞的说道:“那就更不能烧了浮桥,咱们抢下浮桥,还能守着浮桥等冒顿那个狼崽子前来送死。”
托勒托却摇了摇头,满脸肃然的叹道:“还是烧了的好,安心些。我军要用,大不了花点时间再建,不能给匈奴人任何机会。”
随着匈奴主力全部跨过浮桥,两水合流大营内安静了许多,像极了每场风暴前的宁静。
冒顿在行军帐内同样不轻松,看着地图随口问道:“沿途的换马点都准备好了吗?北山关前的浮桥呢?”
闾丘黄快速报道:“桑干已经带人在沿途陆续设立了十数个换马点,后面陆续还在增加。
呼哲按大单于的方法,将浮桥提前分段修好,待用时一天就能搭建完毕。”
冒顿在地图上指着羌谷水北岸,又问道:“左右军团的预订防御地点都挑好了?”
闾丘黄继续说道:“右贤王和左谷蠡王已经看好了地,只要狼骑回兵,两部很快能退回来进行防御。”
诸事顺遂,冒顿抬头望向西南方,幽幽的羌谷水在侧,但他的目标却不在此,他喃喃道:“现在就得等托勒托了。”
匈奴主力渡过弱水浮桥东去,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呼蚕水大营内的托勒托依旧毫无动静。
再过一天,替换阿古达木为前锋的右贤王部,就得和月氏的北岸军团碰面了,右部的哨骑已经能在马背上,远眺见凌格奇修建的长墙壁垒了。
行军帐内狼骑的各部将官尽皆在坐,但此时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大单于这几日显得越来越焦躁,远不如以前和蔼。
冒顿手握着黄金狼杖在地图前踱步,掌心却全是汗,肩上压着十几万匈奴人的身死,托勒托到底是迟缓,还是老谋深算,是看穿了自己声东击西的计策,还是再等自己先攻打月氏的北岸壁垒。
时间的流逝让冒顿越来越怀疑,是否狼骑斥候没有将月氏东西两向的联系完全切断,托勒托真的是在等自己先攻打北岸壁垒,如果是那样,保不齐得舍弃些人手了,毕竟开战容易,想控制战局走向就很难了。
顿了顿,冒顿黑脸喝道:“令哨骑保持跟双水合流大营的沟通顺畅,告诉乌乌纳钦,本单于要托勒托的时事情况。”
望着侍卫匆匆转身离去,赵炎出声问道:“大单于,要是托勒托不上当,我军是否要先攻击月氏的北岸壁垒。”
柯世列也出声道:“臣也附议左骨都侯的意思,左右两个军团已经有意放缓了脚步,再慢月氏人可能会瞧出端倪。”
冒顿起身踱步在帐内,黄金狼杖在北岸壁垒和双水合流大营两地划过,最后黄金狼杖在北岸壁垒上咚咚两声。
斟酌后他命令道:“再等一天,告诉都也该,先扎好营盘,再让右部准备好人手攻坚,明天待令向北岸壁垒发动攻击。告诉阿尔斯楞,时刻盯着羌谷水南岸的剌失阿。”
侍卫再次出帐传令,冒顿望着帐中的狼骑诸将,这些自己统治匈奴的基石,有他们在自己又有何惧呢?
冒顿开解诸人道:“你们也不必紧张,若是托勒托不出兵,无非就是换一种打法,都回去好好休息,将养精神,准备大战吧。”
阿古达木、赛罕等人欲言又止,纷纷得命出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