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承泰担忧的不无道理,柳晖和谷应叹,一个是水师大都督,一个是扬州刺史。这两人不论哪个,都不会瞧得上这个半路空降的白面书生。所以,为了让这些手握重权的臣子对其有所顾忌,慕容皓决定把一个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职位提前搬上大世这个舞台。
这个职位,就是督师。
闻承泰接的就是这么个职务:总办海患海防、督师扬州军政。按照慕容皓所想,从此刻起,督师就是除了天子、地方上最大的长官,他不仅仅可以直接上书给天子,还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在此之前,这个特权只有慕容皓几个老兄弟才拥有,而现在,他决定把这个权力放给其他人了。
但督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权力给你,若是以后东南出了什么乱子,那不管是不是你的责任,都拿你问罪!慕容皓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他并不在意柳晖、谷应叹等人怎么想,你闻承泰要是真有本事,这些人自然会心甘情愿的为你效命。我又何必多费心呢?
就这样,闻承泰带着天子拨给他的银两和圣旨,踏上了南下的道路。慕容皓亲自登上城楼,目送其远去。说实话,朝中并没有多少人看好闻承泰,但不知为何,慕容皓愿意去相信闻承泰,愿意去相信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中年人。他能得胜归来自然最好,万一他真是个草包,到时候自己也只需要把他拉回来砍了就行,成本低,还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慕容皓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闻承泰,你会为我带来胜利的,对吧?
送走了闻承泰,东南的事情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既然已经放了权,那慕容皓就不会去横加干涉。若是以后战事不利,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慕容皓还要着手去解决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慕容德赴死前,向慕容皓透露了那个向他通风报信的人名字,直到现在,慕容皓也不愿意相信,出卖自己的,居然会是自己引为心腹的董良嗣。
据慕容德所说,董良嗣是因为看不惯慕容皓屠灭鲜卑这一残忍手段,才半推半就的同意慕容德。不过慕容德给他的条件可不是推翻慕容皓、自己当皇帝,慕容德跟他定下的条件是,慕容皓死后,由他带着北长城十万大军,护着太子返回北平即位。太子是个宽厚仁德之人啊,若他即位,肯定会施行仁政。董良嗣一时糊涂,就稀里糊涂的被慕容德给带上贼船了。
董良嗣并不想反,他只是看不惯慕容皓所作所为罢了。慕容皓得知这一消息后,当场如五雷轰顶,僵在那儿不动了。说实话,太子和董良嗣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一个是为自己坐镇北方几十年的重臣,不论哪个,慕容皓都不想去怀疑。若真要选一个出来,慕容皓宁愿相信是自己的亲儿子背叛了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董良嗣会背叛自己。但真相总是残酷的,既然如此,那太子就不能继续待在北长城了。慕容皓当即下旨,派禁军连夜出发,北上接回太子。
至于怎么处理董良嗣,慕容皓着实有些犯难了。董良嗣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了,他在北长城就跟自己在北平的地位差不多,不能轻易动他。就在他苦苦思索之时,正好,慕容信进宫来向他辞行了。
经过慕容德的反叛事件后,慕容信也被朝廷盯了许久。但由于没有充足的证据,再加上那天他是被慕容瑞给利用了,霍寻也亲自出面为其担保,最后朝廷也就将他无罪释放了。慕容信回到家后,才发现阿绫不见了。为了不让慕容信起疑,韩百无只会骗他说,她打发人带着阿绫提前返回并州收拾旧宅了,就等慕容信回来,上辞天子,返回并州。
慕容皓心里有些不舍,毕竟几个兄弟如今就剩下慕容信了。但见慕容信坚持要走,自己也不好强求。临别之际,慕容皓决定问问他关于董良嗣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皇兄,”慕容信低头沉吟片刻,便已成竹在胸,“董镇北乃国之柱石,不可轻动。而且他依旧忠于咱们慕容家,咱们不能因为逆贼慕容德,就错杀忠良。臣弟建议,考虑到董镇北这些年来忠心耿耿、战功赫赫,不如封其为镇北王,以展皇恩。”
“封王?”慕容皓疑惑的问道,“信儿,朕倒不是舍不得一个爵位,而是先前已经出了个宁子善,现在这个关头,再给他董良嗣封王,会不会。。。”
“皇兄,正是有宁子善这个例子在前,董镇北才不敢妄动,”慕容信信誓旦旦的说道,“当然了,封王是不够的。臣弟听闻董镇北有一子一女,长子董其奕,次女董其姝。皇兄可招董其奕入北平任职,将董其姝许给朝中重臣之子,以结盟好。如此,董镇北就算日后心生他念,也会投鼠忌器!”
“好,就按你说得来,”慕容皓欣慰的点点头,他现在是越来越舍不得慕容信了,“信儿,你当真要回并州?”
“皇兄见谅,于公于私,臣弟都不能在北平呆下去了,”慕容信望上叩首,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蒙皇兄恩德,臣弟这次才得以幸免遇难。但瑞弟毕竟是臣弟带去皇城前的,不管怎么说,臣弟都有过失。皇兄不处罚我,我内心不安啊。还请皇兄准我所请,让我回并州思过吧。”
“那。。。那好吧,既然你坚持,朕也不逼你。只是,以后你可得常回来看看啊。”慕容皓看着慕容信,心中很不是滋味。经历过失去,才会明白珍惜。慕容昭战死西北,慕容德狱中被杀,慕容瑞这辈子再难见得天日,如今自己就这一个弟弟了,哪里能舍得?!
“臣弟谨记,皇兄请保重龙体,臣弟不管身在天南海北,心中一定念着您!”慕容信又磕了三个头,撩衣服站了起来,“只是臣弟这一走,怕是喝不上云河公主,以及太子殿下这四位新人的喜酒了。请皇兄代为转告,臣弟祝他们白头偕老,福披万代!”
“皇兄,臣弟告辞了。”
见慕容皓没有搭茬,慕容信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去。回家收拾细软,雇了几辆马车,又从霍寻那借了几十名好手做护卫,等到转过天明,慕容信一行人正欲起行时,蓊芪带着圣旨赶来了。
“信殿下,”蓊芪并没有急着宣读圣旨,而是十分客气的冲慕容信拱了拱手,“陛下知道您今日启程,特送来谕旨一封,以保殿下此行顺通无阻。”
“这。。。公公,此话何意啊?”慕容信愣了愣,有些不明就里。他身后的韩百无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子,看了看蓊芪,刚想张嘴,却又被蓊芪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陛下说了,这一路山高水远,难保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怠慢了您,所以,才特降恩旨一封,给殿下防防身,”蓊芪笑呵呵的来到韩百无身前,“陛下还说了,信殿下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所以,这封恩旨就寄放在韩夫人身上了。韩夫人,信殿下向来不拘小节,这回并州的路上,您可得多照顾啊。”
最后这“照顾”二字,蓊芪故意加重了语气。韩百无心领神会,满脸感激的接过圣旨:“臣妾谢陛下天恩!”
“得了,殿下,咱家的差事完成了,您早些出发吧。”蓊芪轻咳了一声,带着小太监们闪到了一边。
“多谢公公,多谢陛下,”慕容信刚要上车,突然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急忙探头喊道,“请公公回禀皇兄,臣弟到那边安置好了一切,就给他写信!”
“殿下放心,咱家一定带到。”
慕容信走后,慕容皓难得的推了所有政务,陪着赵清,抱着小女儿慕容雪漫无目的的走在宫道上。别看慕容雪人小,但抱起来还真是有点费劲。慕容皓每抱一会儿,就得停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歇口气。赵清几次想要接过慕容雪,但都被慕容皓给拒绝了。他看着一脸天真无暇的慕容雪,发自内心的笑了:“清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陛下别说这种话,”赵清贴心的替慕容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就是太累了,一直没有休息。”
“。。。信儿走了,”慕容皓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骊儿马上就要和白佩州完婚,太子也要和玉儿完婚了。烈儿和雪儿一天天的长大。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哎清儿,你说,万一以后,烈儿像今天的慕容德一样,造反兄长,该怎么办?”
“陛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赵清被吓了一跳,“太子和烈殿下就像亲兄弟一般,怎会反目成仇?就算真有。。。那到时候,林姐姐第一个饶不了他!”
“林馨。。。”提到林馨,慕容皓眼中柔和了许多,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唉,也是我庸人自扰。慕容德反我,说到底,我也有过失的地方。烈儿只是调皮了些,但大事上他是不会含糊的。罢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了,咱们再到别处逛逛。”
说罢,慕容皓两手抱起慕容雪,猛地一起身。刚起身的时候没什么,但脚下一动,就觉得不对劲了,自己身上怎么那么虚啊?不仅虚,手脚还使不上力气,大脑昏昏沉沉的,就像有人在他后脑勺敲了一闷棍。慕容皓身子晃了晃,颤颤巍巍的把慕容雪又放在了地上,他可没忘了自己怀里抱着女儿呢。刚把慕容雪放下,慕容皓就觉得全身越来越难受,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终于,慕容皓打了个寒颤,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赵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急忙费力的将慕容皓扶起,一边替他揉着心口,一边慌乱的叫道,“快来人!快来人啊!叫御医!”
。。。。。。
等到虞雯、林馨一行人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慕容皓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
“妹妹,这是怎么回事?”虞雯忙着检查慕容皓,元香拉过负责这件事的太医正在喋喋不休的问着。只有林馨一人,在确定慕容皓脱离危险之后,才悄悄拉过赵清,低声问道。
“林姐姐,我。。。我也不知道,”赵清到现在还惊魂未定,断断续续的回答到,“之前陛下让我带着雪儿,陪他在宫中走走。其间是陛下一直抱着雪儿,我怕他累着,想把雪儿接过来,但陛下不肯。后来咱们在一个亭子里歇脚聊天,聊了一会儿,陛下便说要去别处看看,结果。。。结果刚起身,就。。。就变成这样了。林姐姐,你相信我,我。。。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陛下啊!”
“没人说你谋害陛下,”元香从旁边走了过来,那脸色阴的都能滴水了,“太医说了,陛下是劳累所致,再加上早年间的一些旧伤,并没有完全痊愈,才会。。。这样。”
“皇后姐姐,陛下这个样子多久了?还请如实相告。”林馨何等的聪明,既然这是积劳成疾,那他瞒着所有人也就说得通了。但这些人里面,绝对不会包括虞雯。
“。。。应该有,四五年了。”虞雯沉默了一会,低声回到。
“四五年?”三女闻言,大吃一惊。元香愤怒的一把抓过御医,厉声质问道,“陛下病情怎么会拖得这么严重?你们到底有没有尽心?一帮饭桶!”
“元姑姑息怒,”被元香揪着衣服的老太医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尽心啊,是。。。是陛下,是陛下他实在不配合我们啊。”
“你这说的是什么什么话?难不成陛下变成今天这样,是他自己害的?给我实话实说,再敢乱说瞎话,信不信我把你舌头拔了!?”
“妹妹,松开吧,他没说瞎话,”虞雯上前拉开了元香,“本来这不是什么大病,只需要好好休息,再加以药物调养便能痊愈。但陛下每天都在操劳国事,熬到很晚,夜里又要打起精神照顾我们姐妹几个。。。所以病情才越来越严重。”
“那。。。那怎么办?”元香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了床边,望着慕容皓病态的脸色,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徐太医,尽你们所能,把陛下治好,”不管以往虞雯和元香怎么不对付,现在这个时候,虞雯都顾不上去计较了。一边安慰着元香,一边对太医署的人说道,“记住了,这是命令,死命令。你们需要什么,尽管提便是,只要是这天下间有的,不管多难,我也会让人把它们带回来!”
“还有,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封锁消息,让慕容虎将军亲自带队,把守皇宫。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等会全部去集合签名,若是此事泄露,名单上所有人,一个也逃不掉!直到陛下清醒!”虞雯扫了众人一眼,凤目中不再是昔日的温柔,而是浩大磅礴的威严,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林馨等人暗暗吃惊,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虞雯。但同时,她们心中也很欣慰,平日有慕容皓当家作主,为他们撑着天。现在慕容皓虽然倒下了,但天却没塌,因为又有一个坚强的人站了出来。
“你们先回去吧,太子明天早上就会从北长城返回,今天需要上呈给陛下的奏折,明天交由太子处理,”虞雯话中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强硬,“众位妹妹,你们今天就别走了,暂时住在这里。咱们轮班照顾陛下,若是陛下醒了,身边也好有个及时伺候的人。”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