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可看清楚了?”信都城府衙之中,坐在上首处的平西侯慕容函听完斥候所报,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惊诧与凝重。
“回您的话,小的看的一清二楚啊!为了把这个消息带回给您,我……我的弟兄们死伤了大半,才护送我逃出了虞军的追杀啊!”堂下斥候哭丧着脸连连磕头,生怕慕容函不信,他又急忙赌咒发誓,“将军,小的愿立军令状!若是、若是小的敢诓骗您,小的愿受军法处置!”
“嗯……好,你先下去休息吧。”慕容函见这斥候不似说谎,心中的疑虑又消去了几分。当下挥手让其退下,随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主将不说话,两旁的将校们倒是都忍不住了。一名性子急的副将见慕容函迟迟不表态,连忙跳出来进言道:“将军!此乃天赐良机啊!虞军向后撤了包围圈,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大营空虚、以便他们奔袭别处。万一其他地方准备不足,被虞国偷袭得手。那咱们可都是国家的罪人了!更何况,咱们前不久派出去的斥候,此时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抵达北平,与其呆在城内不作为,还不如赌上一把!”
这番话几乎是代表了所有人的心中所想,顿时赢得了一片附和声。
慕容函多年军旅,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虞军是因为啃不下信都,所以才准备集合大队人马绕过这里、转攻他处。而且虞军的军营也的确是后撤了。如此一来,那虞军大营必定空虚,确实是个反守为攻的大好机会。但……事情真的会像自己想得这么顺利吗?
战争非儿戏,为了最终的胜利,双方可以用尽各种卑鄙手段。但相应的,只要能准确分别手段的真伪,那基本上就已经是稳操胜券了。而现在,慕容函就是拿不准,这到底是虞军的疏忽,还是虞军的计谋。
“将军,末将有话要说。”就在慕容函左右为难之际,左边下手处转出一名银袍小将,面上叩首。只见这小将生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然年纪较轻,但身上却散发出淡淡的杀气,一闻就知道这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血腥气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平西侯慕容函的独子、现于他帐下暂居偏将军一职的慕容宝。
“哦?”军中无父子,所以慕容函与慕容宝在公开场合,从不以父子相称。见自己的儿子主动出班,慕容函急忙询问道,“宝将军可是看出了什么地方不对?”
“回将军的话,”慕容宝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就目前的虞军来看,他们不仅战斗力极强,而且统兵之人也不像个傻子。如果他们真的是想绕过信都,那也应该是加大正面进攻的力度,以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然后,才好暗中偷偷的分兵去攻打其他地方。怎么现在,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了呢?诸位将军,你们就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了吗?”
话音落下,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能站在这里的,无不是久经征战之人。略微一思索,就立刻明白了慕容宝话中含义。
慕容函也很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给自己长了脸。当下便接着追问道:“那……依你之见,咱们该当如何呢?”
“很简单,”慕容宝淡淡的回答道,“趁夜袭营。”
什么?听慕容宝如此说,众将又犯糊涂了——您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少将军,”将中有一人疑惑道,“方才少将军不是说此事内有蹊跷吗?若如此,那城外的虞军大营中一定会有伏兵啊!怎么现在……还是要去趁夜袭营呢?”
“唉,”慕容宝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说道,“诸位,之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因为咱们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段日子以来,虞军轮番攻城,咱们可是死伤惨重啊。把伤兵排除在外,满打满算,咱们手上也只剩两万人可以用了。可虞军呢?他们的损失虽然也不小,但相比我们,可还是占据上风啊。如果咱们继续龟缩在城中,那最终的结果,就只有被虞军给慢慢蚕食掉。届时,就算陛下的援军赶到了,也只是白跑一场。所以,眼下只有主动出击,让虞军看到我们尚未被逼到绝境,这样,咱们才能尽可能的将战局拖久、直到援军到达的那一刻!”
众将听了,纷纷沉默了。事已至此,他们也知道,慕容宝所说的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可……明知道这是陷阱,自己还不得不往里面跳,这种感觉,还真是难受啊。
……
夜入三更,平西侯慕容函亲自点了一万五千兵马出城,只留下儿子慕容宝以及五千余士兵守城。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打开城门,三军偃旗息鼓,一声不吭的直扑场外的虞军大营杀去!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虞军许多营帐都是黑朦朦的一片,连火把都很少。很快,燕军就摸到了虞军中军主帐的营地位置。等燕军各部都到了预定位置后,慕容函立刻下令,全军冲击主营!
当各部将校气势汹汹的带领人马冲进了营门、准备大开杀戒时,才猛地发现,这儿,竟然是座空营!
“果然有埋伏!”慕容函咬了咬牙,一边勒转马头,一边大声向四周将士下令道,“全军警戒!准备迎接冲击!”
“轰!”慕容函话音刚落,一道巨响就从不远处猛然炸了开来!燕军众将士们此时正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一时间全被这声巨响给吓了一跳,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都安静点!不是我们这儿的声音!妈的一个个胆子都那么小的吗?”领队将官纷纷喝骂,整顿军队,这才好不容易让士兵们安稳下来。
三军将士中,反应最奇怪的莫过于慕容函了。自那道轰响炸起后,慕容函整个人就猛地打了个激灵。在原地呆了数息之后,惊慌、恐惧,开始在他的眼瞳里渐渐放大。
“不好!信都!虞军他们不是在这儿埋伏我们……他们他妈的直接奔信都去了!”
听到自家主将所喊,众将士急忙回首眺望信都方向。果不其然!此时,信都城池周遭大火滔天,喊杀声不断!在火光的照耀下,虞军各种攻城器械尽数而出,投石机呼啸着把死亡带上了信都城墙。即使是站在这儿,众将士们也能闻到空气中那浓浓的血腥味儿!
信都被围攻,慕容函差点急火攻心!当下苍啷一声拔出宝剑,咬牙切齿的大声喝道:“弟兄们!城内有咱们老小妻儿,若是虞军破城,你们的妻子就是他人之奴,你们的老父母就是他人刀下鬼!尔等可愿随我?杀回信都?!”
“愿为将军效死!”山呼海啸之声顿起,就连天边月亮,也似乎被这股子气势吓到、躲到了云层后面。
“好!今日我等同生共死!众将士,保家卫国!随我……杀回去!”
“杀!!”
就在慕容函带着众军快马加鞭的赶回信都救援时,信都的攻防战,也渐渐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虞太子虞乾亲自为将士擂鼓,孙钊也亲自扛着沙袋、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带领士兵们填堵蓟县的护城河。见自家将军和太子殿下都如此拼命了,虞军众将士自然也是士气高昂。先是齐心协力填平了四个城门的护城河,然后,云梯,吕公车,冲车,五花八门的攻城器械全都拿了出来。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信都城,虞乾还特地把军队分成了好几队,分批攻城,打算用车轮战来磨垮燕军。
信都城中现在仅剩五千多可战之兵,另外还有不少无法参战的伤员,只能跟在后面抬抬东西、运运物资。大战临头,身为少将军的慕容宝也从后方来到了前线,亲自登上城墙、引弓杀敌。燕军将士们也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自己的妻儿老小,而自己,就是他们唯一的屏障。因此,根本不需要多少号召,个个便已悍不惧死。所以,虽然虞军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但在短时间内,还真没办法一举攻克信都。
孙钊此时已经快要疯了,他带头冲击了城墙三次,次次都是被乱箭给打了回来。他的手臂上甚至还负了伤。眼看着城里就那么点人、死一批少一批,可就是拿不下来,还白白折了许多兄弟的性命。这种窝囊的仗,叫他有何面目去见太子殿下?
正当他准备组织第四次进攻时,突然听得身后喊杀声大起。忙回头观瞧,只见一支军队已经和自家的后军展开了激战。夜色之下,难以看清旗帜。孙钊不禁暗暗惊讶,莫非是燕国援军?怎么来的如此之快?不过……看那支军队的意图,似乎并无意与自家军队多做纠缠,应该只是单纯的为了突破虞军封锁、增援信都城。
孙钊暗道一声不好,本来现在各军打的就已经很吃力了。如果再有援军从后逼近,那城里的燕军定会大受鼓舞,到那时会更加难打!当下连忙吩咐身边众将:“尔等速速带领本部人马,围剿那支燕军!不管他们是何人领军,都千万别让他们靠近信都城!”
“遵命!”
周围将校轰然领命而去,指挥尚没有参与攻城的军队调转枪头、围剿这支燕军。那么说,来得究竟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从虞军大营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慕容函,以及他麾下的一万五千余燕军将士。在得知信都还在坚守、并未被攻破的大好消息后,慕容函顿时欣喜若狂,忙下令各军:不要恋战,速速进城防守!而且,还要多打火把,让守城燕军看到他们的回援!
信都城中的守城将士们看到虞军后方火光冲天,顿时士气大增、人人奋勇!在经过一夜的混战后,慕容函终于率军成功杀回了信都。虞乾见手下士兵攻城一夜,不仅人困马乏,而且伤亡同样不小,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继续恢复了先前围城的态势。一边休养生息,一边思考其他办法。
此役,燕军折损过半,加上慕容函带回来的人马,现在的信都城中,尽剩不到一万可战之兵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信都周围的护城河已经被虞军填平,城防措施也残破不堪。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虞军再组织一次大规模攻城,那信都能坚持下来的几率,将会十分渺茫。
所幸的是,虞军也损失了不少兵马,许多攻城器械也在这一夜中毁失殆尽。在新的攻城器械没有到位前,他们,也同样只能选择继续僵持。
……
信都这儿打得热火朝天,慕容皓也忙的热火朝天。别看北营只有五百多人,但事情却依旧不少。首先,梁桂告诉他,先前慕容沪送给他的金银已经快要花完了,而除了那笔钱,北营就再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一听到财务即将告竭,慕容皓顿时头就大了。做买卖?不现实。这北平周边的商业早就被世家给垄断了,自己什么人脉都没有,怎么做生意?找自己的便宜父皇要军费?呵呵,算了吧,那更不现实。
就在他为此而烦恼不已之时,慕容青及时拉了他一把。因为担心自己的弟弟在军营里会吃苦,所以,慕容青在回宫后的不久,便派亲信之人于私下里给慕容皓送来了大笔金银,极大程度上解了慕容皓的燃眉之急。有了钱,就好办事。这句话再过个几千年,都依然有用。有了钱的慕容皓立刻将北营中的土房全部推到,又将破旧帐篷全部换成了新的。原本破败不堪的北营,立刻焕然一新。
慕容皓又根据后世所学,规划了一整套完善的卫生措施,以防疾病的发生;又重修了三处入营口、在整个北营的四周都立起了木制围墙;同时,又给自己手下的五百多人置办了新的甲胄、兵刃。在伙食方面,慕容皓也丝毫不含糊,大鱼大肉等补品每天都是用车从城里拉进北营的,慢慢的给这些少年兵们补身体。故而一段时间下来,虽然北营众军依旧是一群菜鸟,但精气神,却已经恢复的相当不错了。
半月时间眨眼便去,到了检查成果、同时也是即将出师的这一天,慕容皓准时击鼓升帐!点阅众军!
半月时间,其实非常短。按理说,能让这些人知道该怎么走道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别忘了,北营中的士兵,可不是那些脸皮赛城墙的老兵油子。他们,原本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苦命人,直到有一天,慕容皓走进了他们的生活,给了他们吃的、喝的、穿的、住的地方。更加重要的是,慕容皓给了他们身为人的尊严。
我们不是畜生,我们是人,我们知道感恩。所以,这半月来,不管训练怎么辛苦,都没一个人喊累喊苦。而且在绝对服从命令这点上,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训练。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所以,虽然只有半月的时间,但他们还是十分顺利的完成了慕容皓的四个要求。甚至,已经是超额完成。
慕容皓信步登上土台,放眼望去,只见五百人统一黑盔黑甲,手持兵刃,整整齐齐的站着队列,腰板绷得笔直!校场之上虽然有五百多人,但却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看了许久,慕容皓忍不住满意的连连点头——到底是一张白纸的孩子好训练啊。这要换成了老兵油子,还不知要费多大功夫呢!
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下,慕容皓高抬双手、重重的拍了三下。三声掌落地,身后立刻走上三名亲兵——这些人都是跟随他从皇宫里出来的,理所当然的也就成了他慕容皓的亲兵。只见那三人每人手里都攥着一杆收起旗帜的大旗,随着慕容皓一声“开旗”,左边第一个人,立刻扬起大旗!红底黑字,随风摆动下,旗面展开,上书一个大字——燕!
第二人也紧随其后、立起大旗,同样的红底黑字,上书却是“慕容”二字。
第三人则是不同前两人,上前一步后,神色激动的将手中旗帜交给了慕容皓。慕容皓拿在手里颠了颠,走到土台最前方,亲自展开了旗面。
镶金色的边,淡玄色的底,上面还拿金线秀的三个大字——虎威营!
“弟兄们,有好多人肯定想问,怎么这个旗帜,不同于其他两个呢?不论是这材质,还是最后出场的重要性,它为什么、那么特殊呢?”望着底下眼含敬畏的将士们,慕容皓心中顿时豪气万丈,“本将军现在来告诉你们!因为!在我心里,无论是燕国,还是我慕容皓,都远没有你们重要!”
“残羹剩饭,饥寒交迫,屈于人下,那些都已是过去了!不过,虽然你们穿上了新衣服,拿起了新武器,但是!你们身上,还有北营、还有这个世间‘恶’的残余身影!可现在,我愿恩准你们,彻底遗忘北营!从今往后,再有人问起你们,你们要拍着胸脯骄傲的告诉他们,老子!是虎威营的人!是专属于我慕容皓的,虎、威、营!”
“本将军,在此立誓!既为虎威营之首,那自此时此刻起,冲锋,本将军带着你们冲!撤退,本将军亲自给你们殿后!所有赏赐、荣耀,俱为我虎威营之赏赐、荣耀,而非我慕容皓个人!若有违此誓,定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我慕容皓今日立此誓,苍天为证,地母为凭,众弟兄……亦为见者!”说罢,慕容皓双手抱拳,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躬到地!
古人从不轻易发誓,更别说这种天打雷劈的毒誓了。见慕容皓竟然为了大家做到如此地步,底下的五百余人无不感动的热泪盈眶。狄无伤更是激动,当即翻身跪倒,大声拜道:“愿!为将军效死!”
有了这个榜样,众人立刻齐刷刷的跪倒在地,流着眼泪不断地大声吼着:“愿为将军效死!”
“好大的气魄!”与此同时,北营,不,应该说是虎威营外,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恰好抵达。听到营中那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队伍最前方的一个年轻小将忍不住抚掌感慨道。
在他旁边的,正是当朝大将军、秦彪。此时,他也十分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营门,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向身旁那名小将:“良嗣,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那小将连忙摆手:“怎么会呢大将军,这地方咱们以前来过啊,不可能走错的!”
秦彪捋了捋胡须,脸上的好奇之色愈来愈重了:“没走错……有意思,有意思!良嗣,看来这位三皇子殿下,倒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啊。呵呵,老夫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走,咱们去会会这位三皇子殿下!”
“是!您这边请!”
一行人驶至营门外大概四十多步的距离时,一支利箭突然呼啸而至!正钉在了秦彪马前!秦彪急忙勒住坐骑,定眼观瞧,才发现在那营墙之上的箭塔中,有几名士兵正张弓搭箭,对准自己的位置。秦彪暗暗点头,看来刚刚那一箭,便是出自这些人之手了。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想得明白,秦彪顿时哈哈大笑,“诺大燕国,老夫去往何处,都没有人敢这样挡老夫的路的!这小小北营,倒是开了先河!董良嗣!速速执我令旗,前去叫门!”
“遵命!”董良嗣,也就是那员年轻小将,从身边亲卫手里领了令箭,快马驶出。临近营门时,却又故意纵马来回驰骋,以作耀武扬威之态。显摆够了后,他才满脸傲色的高举令旗,向上大声吼道:“大将军到!速速开门迎接!”
无巧不成书,就在董良嗣纵马驰骋之际,虎威营中有一人恰好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一看,就看到了董良嗣那副“嚣张”的嘴脸,以为又有人来迫害自己的兄弟们。当下怒火中烧,一把夺过守卫的弓箭,大吼一声:
“呔!贼子!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