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止步!”
云嘉关下,一名校尉厉声止住了从南面缓缓而来的不明军队。这里不比北平,北平再热闹,和这里也没多大关系,虽然像这样的小关隘在北平周边有很多,但这里的守军和朝廷并没有因此轻视了他们。反过来讲,北平之所以能这么歌舞升平,关起门来自己想怎么乐呵就怎么乐呵,这些拱卫在它周边的关隘功不可没。
一关示警,八方来援。云嘉关这种类型的关隘,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座烽火台。
按照惯例,云嘉关一般都是两班交替的值班制度。守将大人已经交班睡下了,剩下几名校尉把守着关门。这支从南方而来的不明军队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并立刻喝止住了他们。一名年长的校尉眯眼看了许久,叫住了准备去点燃狼烟的士兵:“先等等,这支军队是从南边来的,应该是咱们自己人。”
“自己人?自己人咋不打旗号?”一名士兵嘟嘟囔囔的小声问道。
“是啊。。。自己人咋啥旗号都不打呢,”老校尉踮着脚,想要看清这支军队到底有多少人,但由于夜色太黑,他一双肉眼如何能看清?当即对周围人嘱咐道,“你们在关上等着,我带人去下面问问。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刻点燃狼烟!”
“遵命!”
老校尉带了几十名胆儿大的士兵快步来到关下,随着吱呀呀的一阵关门开启声,老校尉大大咧咧的往外走来,边走边向黑暗中客气的问道:“敢问是。。。”
“嗖!”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得耳旁传来一声似利箭划空般的锐音,极其刺耳。有经验的老兵急忙想要去拉那名老校尉,但为时已晚,一支狼牙利箭已经稳稳当当的钉在了老校尉的天灵盖上,而老校尉,直到临死前,都没有反应过来。
“杀!夺下云嘉关!”黑暗中传来了哲其冰冷又饱含杀气的声音,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不好!有人造反了!”
“关门!不是。。。先让外面的兄弟们进来!”
“来不及了!快点狼烟!”
。。。
黑暗中突然涌出的士兵,让云嘉关上的守军顿时慌作一团。有人想要下意识的去关闭关门,但底下还有没回来的同袍啊!又有人想去点燃狼烟,但此时叛军已经快要杀到关下了,自己是留在这儿抗敌,还是离开?
就这么一乱,哲其的机会就来了。他本就是鲜卑族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两臂均可开弓,手中一柄大斧轻轻一挥,便有开山碎石的气势!这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得到了世国朝廷的青睐,成为了世国军中为数不多的鲜卑籍统领。
“挡我者死!!”哲其一马当先,怒吼着冲入了尚未关闭的关门。手中大斧左右开阖,每一次出手,都会伴随着阵阵惨叫声传来。跟在他身后的叛军见主将如此骁勇,士气大振,紧随其后呼啸着杀入云嘉关。很快,整个云嘉关都陷入了喊杀声中,狼烟虽未起,火光却冲天!
“陛下!前方好像有火光!好像还有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云嘉关以北约三十里的官道上,慕容宏紧张的拦住了慕容皓,“陛下,要不要先派哨骑前去探探路?”
“那个方向。。。是云嘉关吗?”慕容皓早已不似当年了,赶了这么久的路,说话都有些飘了。
“是的,火光的方向,应该就是云嘉关!”慕容宏仔细比对了一下,肯定的点点头。
慕容皓略一迟疑,随后立刻否决了慕容宏的建议:“来不及派哨骑了!叛军已经动手了,咱们不能再拖了。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打起精神,立刻换马,准备去支援云嘉关的守军!”
“喏!”
等慕容皓一行人急匆匆赶到云嘉关下时,云嘉关的战火似乎渐渐熄灭了。
“末将拜见陛下!”一名穿着使君将军甲的中年人低着头越过地上歪七扭八的尸体,恭敬的向慕容皓拜到。
“你是何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慕容皓警惕的问道,左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搭上了攻玉的剑柄。
不知为何,跪在地上的世将头埋的更低了:“回陛下,叛将哲其造反,欲攻我云嘉关!末将率将士们誓死抵抗,终于消灭了哲其叛军!现在看来,皆是陛下天威所致,才让我等将士如有神助,轻松破敌!”
“。。。嗯,不错,”慕容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缓缓打马上前,来到这名世将旁边,“看来,朕白担心了。本以为你们会坚守不住,没想到居然守下来了。不过嘛。。。当年可是朕亲自把你贬到云嘉关的,朕对你还是很了解的。怎么数年没见,变化如此之大啊?”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慕容皓腰间的攻玉剑顺势而出,剑刃直指那名世将!原来在往前走的时候,慕容皓就已经悄悄的将攻玉剑掉了个方向,为的,就是这顺势一击!
攻玉剑拔出的那一瞬,跪在地上的世将也感受到了头顶那汹涌的杀气,急忙灵活的向旁边闪去。连滚了好几下,才堪堪停住。虽然动作过程不怎么雅观,但至少命保住了。
哲其抬起头来,仇恨已经将他的面容扭曲成了一个极其狰狞的模样,他恶狠狠的盯着慕容皓骂道:“狗皇帝!居然被你发现了!”
“这里是北平,这里的一切都是因朕而生的。你一个鲜卑杂种,也敢在朕的地盘上装神弄鬼?”慕容皓冷笑一声,“不过,你这杂种本事也不小嘛,朕要不是多留了个心眼,刚才出手的,恐怕就是你了吧?”
“呵,看来早就被你看穿了,”哲其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随手捡起一面盾牌,一边护住自己不断后退,一边大声吼道,“放箭!放箭!”
“保护陛下!”望着关头突然出现的弓弩手,慕容宏急忙拍马上前,带着士兵举盾护住了慕容皓。一阵箭雨过后,慕容皓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慕容宏,剑指云嘉关:“众将士听令!拿下云嘉关!绞杀叛逆!”
“遵命!!”
数千名世兵迅速下马,在最短的时间内组成了冲锋队,朝着云嘉关气势汹汹的撞了过去!
没错,就是用人肉撞。慕容皓来得急,根本没带任何攻城器械。当然云嘉关也不是什么巍峨雄关,说难听点就是个土关罢了。世军撞了几次,关门就已经开始松动了。
“妈的!别他妈射这些杂兵!看到那儿了没?射慕容皓!射慕容皓!”随着关门越来越岌岌可危,哲其也有些担忧了,脾气相对的也愈加火暴。在按照与慕容德的约定点燃狼烟后,哲其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不是傻子,慕容德临时改变了计划,哲其就知道,慕容德准备牺牲自己了。
但他不在乎,自从慕容皓在鲜卑草原举起屠刀的那一刻起,他就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剩下的所有时光,都是为了杀掉这个暴君而活。牺牲自己也好,利用自己也罢,至少慕容德是铁了心反慕容皓的,那哲其自然会站在慕容德这边——他没得选。他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自己能不能为慕容德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轰”的一声巨响,并不坚固的关门在世军的撞击下,终于轰然倒塌。哲其从自己的心海中猛然惊醒,想也不想,拾起大斧就冲了下去。他宛如落入绝境中的猛兽,现在,他正在发出他最后的、也是最为悲壮的咆哮。
“乱臣贼子!纳命来!”冲下关隘,哲其在砍翻了几名世兵后,慕容宏立刻发现了他。当即暴喝一声,挺刀跃马而来!长刀对上长斧,仅一个碰撞,哲其就差点被巨力给砸倒在地。而他对面的慕容宏,却依旧四平八稳,脸不红气不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根本没用劲呢!
“来将何人?留下姓名!”哲其此时心里已经开始慌了,他自问本身的武艺虽然不是数一数二的,但力气方面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在今天,这份信心,在这个陌生面孔前,化成了一块块碎片。
“叛逆之贼,不配知道某家名姓!”慕容宏是何人?当年威震关中的龙使、从千余人中杀出来的浴血魔神!哲其在他眼中,就是个二流货色罢了。对付这种杂鱼,需要多费口舌吗?不需要。
“!!”不过三合,慕容宏便用刀背轻轻松松的拍掉了哲其手中大斧,紧接着,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硬生生的将已经划出去的长刀又给拽了回来,对准哲其的脖颈狠狠的斜劈了下去!哲其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大刀就已经从他的脖颈处没入,将他脑袋和半边身子齐齐斩断!
“尔等主将已死!速速缴械投降!降者不杀!”慕容宏甩了甩刀上的血珠,一刀刺进了哲其被他斩断的那半截身子,高挑着奔驰与乱军之中,高声喊道。
叛军和世军不由自主的向慕容宏望去,这不望不要紧,一望,有不少胆小的就差点晕过去。只见在火光的照耀之中,哲其的残尸正已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在风中摆动着,这具残尸如今只有脑袋、右臂以及脖子以下部分肌肉连着,伤口平滑如水,除了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流的血水,哲其现在倒更像是一个美丽妖艳的人体风筝。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哲其被斩,对世军来说是嚣张的资本,而对叛军来说,就是摧垮心理防线的重锤了。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叛军放下了武器,接受世军的收编。他们并非孬种,但现在最能打的哲其都阵亡了,必败无疑的战局,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陛下,咱们总共俘虏了六百多人,剩下的近四百名叛军全部阵亡,”一名偏将快马来到慕容皓身边,拱手报道,“此外,我军阵亡三十六人,伤者一百七十余人。之前云嘉关的守军我们也找到了。。。全军覆没,尸体就在关后。”
“这些都是为国捐躯的勇士,但现在不是留恋故人的时候,”慕容皓点点头,字里行间虽然伤感,但说出来的语气却和“死了就死了”没什么两样,“传令各部,迅速整顿。哲其攻下云嘉关后,却点燃了烽火台,这恐怕是他与北平乱党的约定信号。现在北平可能已经陷入了动乱,朕必须立刻赶回去!”
两万世军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整队,押着这几百名垂头丧气的叛军准备继续赶路。云嘉关在这个地方的作用其实更类似于一个分界口,云嘉关以北,道路平坦,适合军队行进、商旅往来;云嘉关以南,却是变了另一副光景。曲曲折折的小路直插丛林深处,两侧的树木灌丛矮的都有近半人高。要换在以往,慕容皓碰到这种地形,一定会先派人去清理道路、检查有无伏兵。但今天他忽略了,倒不是他不谨慎,而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刚刚被自己消灭的哲其所部,是这里唯一的叛军部队了。
或者说,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相信,慕容德会有那么多的帮凶。否则,自己这个天子,岂不是太失败了?
几只翅膀上带着雪的乌鸦呱噪的停在面前的空地上,一边扯着嗓子凄厉的叫着,一边四处躲闪着杂乱的马蹄。但奇怪的是,不管它们怎么躲闪,就是不枉丛林里飞。
“陛下,好像有点不对劲,”望着这些拦路的乌鸦,慕容宏眉头皱了皱,轻声对慕容皓说到,“您看,这些老鸦一直停留在主道上,咱们两万余骑兵人喊马嘶,就是百姓见了,也得找地方避让,更别说飞禽了。这两侧都是丛林,而老鸦们却宁愿四处躲闪马蹄,也不愿意进入丛林,莫非。。。”
“你是说,丛林中还有伏兵?”慕容皓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减缓了马速。
慕容宏又看了看昏暗的丛林,就算天有朗月、地有白雪,也还是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慕容宏心中的那份不安愈加强烈了起来:“陛下,不可不防啊!”
“。。。可是大军已经进入了这条道路,一旦后退,反而会更加被动。”慕容皓有心想要叫军队停下,再原路返回。但他看了看道路两侧之间的距离,刚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来。这可不是什么阳光大道,而是崎岖难行的小路,只要进了这里,步兵想要转向都困难,更别提骑兵了。而且如果丛林中真有伏兵的话,那他们可能就正在等着自己下令撤兵!
“已经没办法了,如果真有伏兵,此刻后退,才是找死,”慕容皓摇了摇头,“秘密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时刻留心两侧,一旦有什么异常,立刻高声示警他人。这句话不要让传令兵去发布,从你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耳语传下去,直到所有人!”
“遵命!”
慕容皓的命令就这样被一级一级的传了下去,没有任何人惊讶,也没有任何地方发生什么骚动。将士们听到这句话和听到“今晚吃啥”没什么区别,只是平静的将原话传给下一个人。虎威营的将士从来不会去在意为什么打仗,对他们来说,打仗、杀人还是自杀,全在慕容皓的一句命令。
王有所谴,三军莫敢不从!
到了这时候,慕容皓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周围肯定有许多不友好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在沙场上拼搏了大半辈子,这种危机感也跟了他大半辈子。但令他疑惑的是,这些人为什么还不动手呢?明明自己和自己的军队已经进入了这条蜿蜒的小路中,这些人还在等什么呢?
但很快,一声巨响就回答了他心中所有的疑问。只听得耳旁传来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声,不远处突然平地暴起了一朵巨大的火花,随着火花的上扬,还有几名世兵和战马被炸成碎片的躯体。
“保护陛下撤退!撤。。。”慕容宏心中一紧,下意识就拉住了慕容皓的坐骑缰绳,想要带着慕容皓撤到安全地带。但等他们费了好大劲转过身来时,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后面已经被自家人堵得水泄不通了。
慕容皓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隐藏于黑暗中的人迟迟不动手,原来他们是在等自己的后路被彻底封死的那一刻!
“杀!活捉慕容皓!”也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两旁丛林中突然杀声震天!世军由于早得了慕容皓的命令,所以并没有慌作,而是直接放弃坐骑,背对背的展开防御阵型,准备随时和从黑暗中冲出来的叛军决一死战。
丛林中的喊杀声突然沉寂了下来,又过了数息,两侧丛林中突然扔出了许多又矮又圆的东西,或是砸在了世兵们的身上,或是掉在了世兵们的脚边。有几个胆大的甚至还一把抓住了飞来物,凑到火把下,想要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
慕容宏自然也是胆大中的一个,但奇怪的是,在他和慕容皓等人周边,并没有这种又矮又圆的东西扔来,好在他的亲兵在别处替他带回来了一个。慕容宏好奇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原来这是一小截“胖胖”的竹筒,只是在它最顶端,有一根正在因燃烧而不断变短的麻线。
“火将军?!”慕容宏不认得,慕容皓却认得啊!这可是蜀国元帅杨铎的杀手锏啊,换在后世,就是一燃烧弹啊!虽然当年他没有亲自参与伐蜀,但战后,慕容函觉得这个火将军威力不小,很有研究的价值,便带了几个样品回北平,上呈给了慕容皓,慕容皓这才算是见过火将军的真面目。而现在,这个火将军除了个头小一点,外观。。。丑一点,其他的特征,和当时拿回来的样品一模一样!
“慕容宏!扔了手里的东西!往林子里扔!快!”望着越烧越短的引线,慕容皓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别人炸死了就炸死了,慕容宏这员猛将可不能有事啊!
“什么。。。哦哦哦!”慕容宏还有些懵,他看着慕容皓满脸惊恐的模样,心说陛下您至于嘛,不就是截竹子嘛。但慕容宏还是比较听话的,既然慕容皓都这么说了,那就扔了吧。
慕容宏随手将火将军扔进了丛林里,很快,丛林里便发出了一声巨响。紧接着,那些被世军抓在手里、掉在地上的火将军,也纷纷脱掉了自己丑萌的外衣,发出了死亡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