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从前车马慢,那也得快的起来啊,慢是一种无奈。
往返建康一趟,白野这辈子都不想再坐马车了,也不想骑马。
也不知道后衙的小毛驴有没有想自己,反正自己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路过杭州之时,顺道回家拉着一车书籍,又从醉贤楼调了十几人。
现在还只是刚刚起步,楼里的人已经出来一半了,人才储备捉襟见肘。
一路上,白野都在思考如何破题。
这个时代,世家大族确实没有了,但是,一些个地方小家族茫茫多,同样是只手遮天。
想从士大夫以及乡绅豪强嘴里夺食,很难。
还要用非暴力的手段,更难。
而且,杀富济贫也不是根本的办法,治标不治本。
“务观那,为兄要开办书院,待回了山阴,与你爹说说,要几个夫子,不,要十几个。”
陆游奇怪,“兄长,他们只读经史,能教什么?”
“教礼义廉耻,教做人的道理,当然,琴棋书画也可以。”
“哦,兄长带的书就是为了办书院?我家中藏书颇丰,若是兄长需要,我可以拉来几大车!”陆游脸上满是骄傲。
这还真没吹牛,现在陆氏的藏书甚至比朝廷都多。
白野摸摸狗头,“不用,人来了就行,书就不必了。”
山阴县县衙,赵鼎一家已经从府衙搬了到了县衙。
此刻,县丞周存正陪着裴氏等人在县衙门口等候。
周存只是同进士出身,家境一般,这辈子到头能不能混到县令还两说。
而原本的县令吴勉,虽然是进士及第,但同样出身贫寒,朝中没有人脉。
并不抱希望的周存,得知吴勉升为知府,隐隐感觉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了。
裴氏,自打见了白野第一眼起,就认定是自家女婿了,故此尤为关切。
白野走了一个多月,赵颖也接手了庄子一个多月。
平日里,见白野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哪曾想庄子上的事,会如此琐碎繁多。
夏种之时,佃户过来问询相关事宜,而自己又不通农事,只得让他们惯例耕作。
赵汾最没心没肺,因为可以暂时不用念书,写作业,白榆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每回都拿兄长吓唬自己。
白榆心思最为纯粹,反正郎君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还有一个唐婉,少女本是不知愁,最怕低头见温柔。
她也想和赵家姐姐一样,在兄长不在的时候,撑起所有。
但是,她也明白,那种帮不上忙的愧疚,那种无能为力的难受,比具体的不开心更难挺过去。
赵汾眼尖,扯着裴氏的袖子,跳脚道,“娘,你看!那骑马的是不是务观兄长!”
众人闻言看去。
可不正是趾高气扬的陆游么,一袭淡青色的窄袖公服,端坐在马背上“披靡四方”。
要不是去县衙只有这一条路,白野真想换个方向。
即便他很理解这种小孩子爱显摆的心情,不过,12岁靠自己赢得官身,也确实可以显摆一下。
待马车在县衙前停下,白野钻出马车。
阳光之下,一身绯袍格外晃眼。
白野稍稍整理了一下穿着,“见过师娘,让师娘久等了。”
裴氏拽过白野的手腕,又在胳膊上捏了捏,上下仔细打量,“官家赐了绯袍,又领了差遣,想来必是大事,师娘不过问。
周县丞等了你半日,公事为先,晚间,师娘亲自下厨。”
“哎,谢师娘。”这种亲人关怀的感觉真的很让人迷恋,白野突然明白,为什么白榆这么依赖自己了。
随即,裴氏便领着众人先回后衙。
“山阴县丞周存,见过白知县。”周存上前见礼。
“周县丞不必多礼,说来惭愧,原本圣上是要升你为知县,因为一些谋划,由下官暂代一年,这位是薛参...薛监正,接下来,我们将一同为国效力。”
三人互相见礼,进了县衙议事堂,立刻有小吏进来奉茶。
一番客套过后,白野切入正题,“周县丞,本县最近一次清查户籍是何时?”
周存稍微回忆了一下,“应是两年前,全县3万7千余户,连同下官在内,官户17家,上等户61家。”
白野有些意外,这是个干实事的啊,不过也不一定,也许做了准备呢。
“田亩可有丈量?”
“官田约30万亩,私田...不曾测量。”
白野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的桌面,一户姑且需要20亩地,30万也就只够养活1万5千户,而两万多户也不可能全是佃户。
当然,其中有一些商贾,有工匠,也有自耕农,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三无人员。
多么美好的愿景,在数字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
“周县丞,明日,下官会给你10人,重新丈量官田,县衙一应账目,本官亦会派人重新整理制作。”
“是。”
“对了,本县还有多少余钱?”
“夏粮已收,除却上缴朝廷,以及县衙的薪俸,应该能余1500缗。”
白野摇头苦笑,1500缗,自己庄子上砸的钱比这十倍都不止,好在这个时代,粮食和绢也是一般等价物。
薛弼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静静聆听。
他跟随岳飞南征北战,自然是野望中原,然而,建康到山阴一路上,见过百姓的困苦,不禁对于北伐的信念产生动摇。
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南方尚且如此,北地落入伪齐的百姓又该是何惨状?
但是,对于这个年轻的知县,薛弼有了几分肯定。
白野又了解了一些县里的情况,天色也暗了下来,“今日先到此为止,下官便不留二位用饭了,请自便。”
周存起身告辞,薛弼却是如同老树盘根。
“薛监正?”
薛弼一本正经的开口,“圣上命下官从旁协助,自是与白知县同住县衙。”
白野拍拍脑门,“那你随意,我得给师娘请安去了。”
说着,也不管薛弼,自顾自的在小吏的带领下前往后衙。
当看到一桌子的肉食,白野傻眼了。
烧鸡,炖鸭,红烧肉,红烧排骨,筒骨汤...连个菜叶子都没见着。
“师娘,不必如此...隆重吧!”白野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裴氏过来拉着白野入座,“此去一个半月,长风清减了许多,自当好好滋补。”
莫名有种回到乡下姥姥家的感觉。
赵鼎不在,白野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家之主”。
咽了口唾沫,拿起筷子,“都动...动筷吧。”
赵汾当即伸手抓过一只猪蹄,兄长回来了就是好。
看着啃得满嘴油的赵汾,白野终于有了一些胃口。
可是,这碗里怎么越吃越多呢?记得刚刚明明已经把碗里的排骨吃了呀,怎的又多了两块?
有一种饿,叫你妈觉得你饿...
赵家吃饭,席间倒是没有食不言的家规,裴氏问什么,白野就答什么。
赵颖则更好奇白野回来的差事。
可是每每都被一两句带过,而陆游又是一脸忧色,便由不得赵颖不好奇。
如今,对于女子是否能做官,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盼着可以朝朝辞暮,尔尔辞晚,碎碎念安安。
一别月余,唐婉明显沉默了许多,也不再兄长,兄长的叫个不停,安安静静的在那儿吃饭。
陆游时不时的横着胳膊在唐婉面前夹菜,生怕她看不到自己的公服。
即便没有任何反馈,依旧乐此不疲。
用罢晚饭,白野立即回屋灌了一大碗水,实在是腻的慌。
随后,便来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做方案。
任何事,白野都喜欢事先做好计划,再根据计划,思考可能出现的变故,一一罗列。
至少,真当事到临头,不至于乱了方寸。
“咚咚咚”
白野头也没抬,“进来。”
门被推来,复又关上,便再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才传出一声泫然欲泣的,“哥哥。”
白野放下笔,案前正站着唐婉。
双手垂在身侧,用力的攥着拳头,烛火映着美眸闪烁,满是倔强。
白野不傻,自从落水被救起后,这丫头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虽然依旧尊敬。
有些时候,喜欢两个字,即便是嘴上不说,也会写在眼睛里。
二人沉默许久,白野才缓缓开口,“婉儿,男女情爱,最美好是初遇时的心动,相知时的欣赏,平淡中的相守,困境中的扶持,流年中的不弃。
你如今还年幼,尚未及笄,我大宋人杰辈出,如兄长这般的亦是多如牛毛。”
唐婉娇嫩的脸上两行清泪滑落,语调哽咽,“可婉儿不想再遇到别人了呀!”
这方面,白野虽然懂,但是不擅长啊,印象里,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格外执着,陈六如此,醉贤楼众人如此,眼前的唐婉也是如此。
白野起身,伸手轻轻拭去唐婉脸上的泪水,“那你就尽力跟上为兄吧,为兄可不会等你。”
“嗯!婉儿定会帮上哥哥。”唐婉眼里尽是惊喜,“哥哥继续忙你的正事,婉儿先回屋了。”
看着离去的唐婉,白野无奈叹息,这造的什么孽啊。
唐婉前脚刚走,赵颖后脚就进了屋。
“哟,刚瞧见妹妹眼中含春,长风真真是好不风流,既升了官,又有红颜知己。”
白野的脑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双手合十求放过。
“呵,长风若是这般,倒显得我无理取闹了些。”
得,四个大了。
还未等白野开口,赵颖神情一变,略带严肃的问道,“务观说的可是真的?”
用过晚饭,陆游在赵颖的威逼利诱之下,呃,没有利诱...将白野立下的军令状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个底儿掉。
“我有把握。”
赵颖柳眉一挑,“那也不行,身家性命,岂容儿戏,况且...”
白野来到屋外小院活动活动筋骨,“师姐,人这一生,本就在一条有进无退的路上。
何不立马横刀候明月,背水,一战朝阳?”
赵颖看着那月下的身影,嘴角翘起,“奴家为郎君披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