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野再次强调,“陛下,全县事务,无论大小,除非圣上下旨,皆尊我令!不尊者,以叛国论处。”
殿内再次落针可闻。
赵鼎的担忧,张守,陈与义的震惊,秦桧的...面无表情。
赵构也没想到,白野要的权利这么大,这不就相当于土皇帝么。
好在只是一年,而且,白野直言可以随身安插眼线,那还有什么顾虑,索性玩坏了也只是一县之地,可若是成了呢。
终究抵不过大饼的诱惑,赵构死死盯着白野,“准!朕即刻下旨,政事堂亦发公文于吴勉,全力配合。白司谏,朕寄予厚望,莫让朕失望!”
“定不负君恩,恕臣失礼,臣想即刻动身回返山阴,如今已然夏种,若不及时开垦农田,恐耽误来年春耕,时不我待,望陛下恩准。”
“去吧。”
白野再次一礼,又与自家先生和几位相公拱手,转身欲走,瞧见还懵懵懂懂的陆游。
这还真不能怪人家陆游,信息量太大,小脑阔转的都快冒烟了也跟不上...师姐封官啦?兄长怎么当知县啦?杀?杀谁?
白野顺手在陆游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没办法,打习惯了...
“哦。”陆游从座椅上下来,跟着白野。
然后,又是一巴掌,低声对陆游说道,“行礼!”
“哦,哦。”
待二人刚出房门,御书房内传出赵构的笑声。
“元镇,此二人平日也是这般相处?”
“说来惭愧,臣忙于公务,是长风一直代臣传道解惑。”赵鼎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满是骄傲。
张守笑着说道,“兄友弟恭,挺好。”
陈与义接茬,“下官只瞧见弟恭,兄友嘛?不多...”
“哈哈哈。”
赵构和众宰执用过午膳,仅留下了赵鼎。
回到御书房,赵构开门见山,“元镇,本朝地方官吏,当真糜烂至此?”
赵鼎叹息一声,“尚只是冰山一角,年初,农庄招募佃户,力夫,长风仁慈,无限供应餐食,几百人倒下一半。
吃吐了,从地上捧起,和着泥土复又咽下,那场景,触目惊心那。”
说着,赵鼎掏出白野当时画的那幅人力拉犁图,双手递给赵构。
赵构展开,一时无言,江南富庶之地尚且如此,余下之地可想而知。
君臣二人沉默许久,赵构忽然痛心疾首的说道,“朕自继位以来,宵衣旰食,何曾有过一刻懈怠,这些官吏,面上忠君爱国,背地里却行如此腌臜之事。”
“陛下息怒,如今亦为时不晚。”
“朕欲彻查,凡以朝廷名义盘剥百姓者,依法严惩。卿以为如何?”
赵鼎劝道,“不可,如今强敌在侧,还需以稳为主,况且,如今有考成法,监察法,能者上,庸者下,吏治自可恢复清明。”
“卿果真是老成谋国,前些时日,王伦从北地归来,言说金人有意议和,且归还河南陕西之地,卿以为可信否?”
赵鼎笑道,“陛下,本朝国运,为何需要看他国行事,虏人今日归还两地,谁能保证明日不复南下。
为今之计,还需横强,只要大势在手,百无禁忌。
若虏人当真归还,将百姓全部迁至黄河南岸,不给虏廷丝毫可乘之机,若出尔反尔,待本朝兵精粮足,自取便是。”
这话硬气,赵构自幼习武,弓马娴熟,身强体健,因为意外,有了难言之隐,突然,有人给了他底气,若真到那时,隐痛是否也可不药而愈?
赵构神采奕奕,“卿再于朕说说那考成法,监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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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出了宫门便直接回府。
除了上朝,坐班,便是回家,每逢休沐,他都会在家中待上一天。
秦桧旧友不多,南下后更少,加之他在金国呆了四年,臣僚都不大愿意与他来往。
十年前,秦桧因为反对金人立张邦昌为帝,义存赵氏而名动天下。
也正因如此,秦桧才被金人押解北上。
到了燕京后,秦桧代笔为赵佶修书求和,其文辞受到右副元帅完颜宗望的青睐。
不久,完颜宗望病逝,秦桧也被拘在了显州一座古寺。
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桧夫妇每天的主要事情就是清扫古寺。
有一日,古寺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堆金兵,顷刻间赶走了所有香客,封锁寺院。
秦桧起初并没有在意,忽然,一个亭亭袅袅的少女来到秦桧面前,轻叫了一声,“秦相公。”
正在清扫的秦桧不由愣住,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是...荣德帝姬?”
“秦相公好眼力。”赵金奴微微一笑,“正是奴家。”
秦桧惊讶的合不拢嘴。
开封城破,皇室女眷被打包连锅端走,他是一清二楚,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二公主。
赵金奴说道,“秦相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桧拎着扫帚,找了个厢房。
“秦相公请坐。”赵金奴吩咐侍女上茶,“秦相公乃江宁府人,爱喝江南茶,此茶来自建州,只不过,奴家无法为秦相公做一道抹茶。”
秦桧好茶,只是,从被掳进金营之后,已近三年没喝过茶了。
秦桧接过茶盅,虽只是一碗泡茶,却是清香扑鼻。
夸赞一句,开门见山,“帝姬何以到此,可知太上皇和官家的消息?”
“太上皇和大哥都被囚禁于五国城内,奴家被完颜昌强纳为妾。”
说到这里,赵金奴神情一暗,然后简要的介绍了她所知道的几个赵氏兄妹的下落。
比如大姐赵玉盘被完颜宗磐带走,五妹赵富金被金珠大王霸占,有的进了洗衣院,杂事房,有的受辱至死等等。
好一阵,二人都没有说话。
靖康之难,无论是对于贵为帝姬的赵金奴,还是朝廷官员秦桧,都是无法抹去的痛。
“帝姬今日可是为进香而来?”秦桧打破沉默。
“不。”赵金奴摇摇头,“奴家今日前来,只为找寻秦相公。”
秦桧一愣,“哦?”
赵金奴缓缓开口,“秦相公当年义存赵氏,奴家早有耳闻,如今赵宋蒙难,正是朝廷少了像秦相公这般刚正之辈。”
秦桧诚惶诚恐,“帝姬言重了。”
赵金奴眼里蓄满泪水,“九弟虽然继承大统,但赵宋江山依旧风雨飘摇,听完颜昌说,金人又要兴兵南下,赵宋余脉能否逃过此劫,还看天数。”
秦桧叹息,不禁想起家乡,十里烟波,风景如画,又要在劫难逃。
赵金奴擦拭眼角,“完颜昌还说,此次进兵,金人内部已经有了分歧,就连金人的老郎主也很犹豫,全是左副元帅粘罕一力主张。
完颜昌亦不赞同渡河,可他官秩低微。”
金人对宋廷的态度一直分为两派,这一点,秦桧是知道的。
抬眼看着赵金奴,“帝姬知晓大义,金人灭宋,无异于以蛇吞象,食而不化,自酿苦果。”
赵金奴回道,“所以,奴家从燕京赶来,就是想请秦相公,前往完颜昌军中,相公学问极好,可时时教导完颜昌,少杀慎杀,存我大宋。”
建炎三年,苗刘兵变,赵宋再次陷入危机,而北国,数十万金兵枕戈待旦。
秦桧入了金营,随完颜昌一同南下。
话题一旦引到金人灭宋,完颜昌便多为倾听,极少发表自己的观点。
讲起汉文化,完颜昌又是滔滔不绝。
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品茶论诗,倒也相得益彰。
建炎四年,四月,赵金奴抑制不住激动,告知秦桧,“四太子深入江南三千里,不仅没能追上九哥,反而被韩世忠在黄天荡打得大败!”
那些日子,金庭上下也很紧张,几路大军都不顺遂。
有一天,完颜昌将秦桧叫至书房。
“自家欲放相公南归,不知教授是否愿意?”
秦桧心头咯噔一下,南归,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将军莫不是戏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相公若愿意南归,就去准备吧,到时,自家会派人将相公全家送至宋军水寨。”
临走之前,秦桧返身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完颜昌等的就是这一句,“南自南,北自北。”
回到朝廷的秦桧,因为靖康年间的义举,很快得到重用。
三个月后便升为参知政事,半年后又升为右相兼枢密使。
这种超乎常规的提拔,使得本就自视甚高的秦桧有些飘了。
一句“南自南,北自北。”说出,龙颜震怒,群臣诘难。
但还不至于丢官,秦桧不知收敛,又将矛头指向吕颐浩。
吕颐浩作为三朝元老,苗刘兵变之时,鼎力支持张浚指挥人马杀入杭州。
结局可想而知,绍兴二年,秦桧罢相。
落魄四年,秦桧一刻没闲着,一边自省,一边琢磨完颜昌的“南自南,北自北。”
重新进入权利中心的秦桧性情大变。
说话不在咄咄逼人,处事不再意气领先。
万事以取悦圣上为主,尽可能的藏拙。
复出以来,秦桧如同傀儡,但凡政事,从不率先表态。
即便发言,要么以张浚马首是瞻,要么就是揣摩圣意。
一场淮西兵变,断送了张浚的仕途,眼看就要问鼎人臣,谁曾想又杀出一个赵鼎。
传言赵鼎为政,以稳为主,极为保守,去了绍兴不足一年,行政理念大变。
还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野。
是了,想来,赵鼎应是受那小儿影响。
秦桧眼中寒芒闪过,缓缓起身前往书房。
“相公,饭已经凉了。”有仆役说道。
“不吃。去寻秦兴来我书房。”秦桧冷冷的说道。
秦兴,是秦桧的本家,忠心不二。
当秦兴来到书房,秦桧便将一封书信交给他。
“以最快的速度,送于完颜昌!”
“是!”秦兴应诺,转身就走。
今日的夜色,格外的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