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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长长久久

  接下来一连几天,白野都没找见陈六的身影。

  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都快魔怔了。

  庄子上已经开始培育需要分发给佃户的秧苗,以备春耕。

  官田的租户,同样需要县衙提供种粮,还有自家先生的职田,周存和陆游二人的工作量一下子提升了数倍。

  一日春工十日粮,十日春工半年粮。

  对于农人来说,没有比这更紧要的事了。

  朝廷颁布的新式度量衡标准也开始向各州府县下达,白野收到公文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在民报普及。

  如此,也好叫百姓们知晓,自己究竟该缴多少赋税。

  避免有的官吏觉着山高皇帝远,从而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回到山阴月余,白野迎来了一位小客人,岳家三郎岳霖,也是白野名义上的开山大弟子...

  年仅8岁,和当初的赵汾一边大,却要沉稳许多,虎头虎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似乎是赵鼎一门的优良传统,大的带小的,小的则带更小的。

  第二天,岳霖就被白野丢给了赵汾,先入青湖书院就读,打打基础。

  这天,白野正在后衙翻阅山阴的鱼鳞册,大致估算着山阴这些富户豪绅们,究竟能瞒下多少田地。

  “小夫子,你找我?”

  门外进来一少年郎,虽然只比陆游年长一岁,却要内敛许多。

  来人名叫郑伯雄,是当初随林松孙一同前来的学子,日后永嘉学派的扛鼎人物之一。

  也是目前为止,白野见过天资仅次于陆游之人。

  先前岳霖的到来,使白野想起了岳飞在沦陷区的布置。

  一直自诩眼光长远的白野不由的感到汗颜,因此,也打算做些力所能及的布局,宋金终有一战,有心算无心之下,要是还能输,那大家一起自挂东南枝吧。

  白野头也没抬,摆了摆手,“先坐,等我片刻。”

  暂时结束手头上的工作,白野这才放下手中的簿册,来到郑伯雄身边坐下。

  “伯雄今岁应有14了吧,较之年长的师兄们,才学却已不遑多让。”又示意不用行礼,坐着说话即可。

  郑伯雄也知这小夫子的性子,微笑着恭敬的回道,“谢小夫子夸赞,学生还多有不足,不敢与众师兄比较。”

  “不必妄自菲薄,少年嘛,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都只因他们是少年。”蓦然,白野微微一叹。

  郑伯雄愣神片刻,先是赧然,转而若有所思,“小夫子不妨明言,学生自当用心。”

  白野回神,愈加欣赏,“我知你偏经重法,然,子曰,君子不器,包容并蓄,我要你即刻开始涉猎纵横之术,你可愿?”

  “但凭夫子吩咐!”郑伯雄连忙起身行礼。

  白野摇摇头,再次示意坐下,“你就不问问,为何我要你学这屠龙术?”

  弱国无外交,虽说如今的南宋仅剩半壁江山,可连鸿胪寺都没有设置,多少有些说不过去,那可是外交部啊...

  自己当时的差遣,按职权算的话,应是鸿胪寺少卿,而不是太常少卿。

  “夫子自有夫子的思量。”郑伯雄理所当然的说道。

  白野再次摇头,“平日里,我所说的都不记得了?弟子不必不如师,如若你一直抱有此等想法,又谈何来日胜我,你日后的弟子又如何胜过你?我等读书之人,要敢于质疑,便是孔夫子在世,意见相左之时,也要论一论道。”

  白野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有些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更改的。

  话题一转,白野继续开口,“先不说这些,往后我朝的对外形式,伯雄以为如何?”

  郑伯雄开始垂头沉思,这是小夫子独有的风格,从来不直接说结果或是答案,而是引导学子自己去找寻答案。

  而小夫子此问,必然也不是单单两国兵势比较,思维开始渐渐发散开来,不自觉的开始咬起了手指。

  下人已经送上来茶水,白野老神在在喝着茶,想着醉贤楼差不多也该来人了。

  约莫一刻钟后,郑伯雄抬起头,缓缓开口,“只论兵势,我朝并不逊色于虏人,吴,韩,岳几位太尉亦是世间少有的名将,故此,北伐的难处,便在于军械粮草的补给。”

  见白野点头,郑伯雄继续说道,“30余万正军齐齐北进,这便需要超过60万的辅军,北上运粮的水路已断,只能走陆路,战事一旦超过一年,对于我朝而言,恐有灭顶之祸。”

  说到这里,郑伯雄拱手一礼表示尊敬,“万幸有夫子的新式耕种之法,施行得当,可解粮草之忧,只要确保粮道无碍,不日便可收复中原失地,进而继续北上,夺回燕云,届时,长城防线在手,中原安心恢复生产,彻底剪灭虏廷便是易如反掌。”

  白野依旧不说话,只是投以鼓励的眼神。

  郑伯雄见状,微微蹙眉,不对?这不是当初夫子对陛下进献的国策么?

  思索无解,有些丧气,“请夫子解惑。”

  白野不卖关子,“一旦北境无忧,中原的大片土地足以在两三年内,令我朝国力再上一个台阶,舆图之上,我朝也将与西夏以及鞑靼诸部彻底接壤。”

  “这...”郑伯雄眉头紧锁,咬着手指,“我朝与西夏已多年未有战事,还有鞑靼人,更无冲突,夫子是不是多虑了?”

  “伯雄,你记住,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友谊,中原一旦恢复生产,我朝之富将远胜从前,而虏人,鞑靼,西夏,甚至是西南高原上的吐蕃,都不善生产,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有别样的心思?”

  先下手为强,总是不会错的,或是说防患于未然。

  郑伯雄再次陷入沉思,如若自己是周边这些国家的君臣,遇见复起的大宋,似乎并不是只有依附这一条路啊。

  额头冷汗丝丝往外冒,纵横之术,原来如此,虏人不足为虑,那么接下来的心腹之患便是...

  “小夫子要我前往西夏?”

  白野双手一拍,“不错,你不仅要钉在西夏,还要连通北边的鞑靼,西北高原的吐蕃暂时无须考虑。”

  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鞑靼部与虏廷摩擦不断,已经愈演愈烈,可为我朝牵制数万虏人精锐,我朝与虏廷拉扯十数年,西夏始终观望,亦不可不防。”

  “这...学生恐难当如此大任。”郑伯雄低着头,他不是不敢去,而是怕才疏学浅,坏了事。

  白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不急的,你的年岁恰好是最佳的掩饰,若是朝中派一名大家前往西夏,虏廷会是什么反应?怕是即刻便要挥师南下,西夏也会多有忌惮,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接着,带着郑伯雄来到庭院,早春的雨淅淅沥沥,如同顽皮的稚童,活泼且充满生机。

  “之所以让你去西夏,一来不会引起他人的猜疑,二来,也方便你在西夏行事,西夏有着不逊于虏人的良马,正是我朝军中最缺的,如今我朝购置的西南马,终归还是要差了些。

  还有,纵横之术,非是只用于国与国之间,亦可用于人与人之周旋,你要理顺西夏朝堂形势,哪些人亲近我大宋,哪些人憎恶,谁说只有兵家武人才能开疆拓土?可还记得唐朝的王玄策,你说是吗?”

  说完,白野拍了拍郑伯雄的胳膊,给他打气。

  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一粮一饷便灭了一国,郑伯雄稚嫩的脸上微微泛红,双手紧握成拳,眼神坚定,“学生愿去西夏!定不负夫子所托。”

  白野笑道,“不是我,是我大宋百姓所托。”

  似乎又想起什么,“啊...对了,王玄策虽说灭了中天竺,同时也令吐蕃没了后顾之忧,成为当时大唐的心腹大患,这是功还是过呢?”

  郑伯雄傻眼了,张着嘴仰头呆呆的看着白野,小夫子,你做个人吧...

  白野觉着有趣,笑了两声,转而严肃道,“伯雄,你记住,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我大宋与虏廷决战,应还需三五年,慢慢学吧,还有时间。”

  郑伯雄有些沮丧的拱手行礼,“是。”

  白野回到堂内,从桌案上取出一份公文,提笔写下郑伯雄的名字,转身递给郑伯雄,“即刻起,你便是我大宋礼部奉使帐案使,征事郎。”

  要不怎么说上头有人好办事呢,正八品的官身,写个名字就成。

  郑伯雄肃然接过,“学生定不负夫子所托。”

  多好的孩子,历练个几年,背着功绩,这就是白野为将来大宋准备的外交部部长...

  正此时,陈六缩头缩脑的往堂内张望。

  “滚进来说话!”

  陈六有些讪讪,“嘿嘿...阿郎,白甲带人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伯雄先坐。”

  白甲等十余人鱼贯而入。

  “见过东家。”

  “拜见东主。”

  “三叔何必见外,如今白家仅留你我二人,快快入座。”白野几步上前,引着白甲坐下。

  白甲的双眸细长微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东家吩咐的族谱,自家带来了。”

  实在是无人可用,醉贤楼的男丁陆陆续续都快被白野调空了,如今的醉贤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花柳之地。

  “白丁,白戊留下,你们十人先在门外候着。”

  “是。”

  白甲依旧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待厅门合上,白野才再次开口,“放轻松,你们算是最早跟着我白家的一群人,也是最聪慧的一批,如今有份差事,虽无性命之忧,但是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难回故土,你二人可愿接,可敢接?”

  白丁,白戊二人对视一眼,躬身齐道,“但凭吩咐。”

  白野点点头,“一个前往西夏,一个去往北方鞑靼,你们自己商量?”

  郑伯雄心头微动,夫子果然还有布置。

  白丁不假思索的便开口,“属下愿去鞑靼。”

  对于去岁白野遇刺,白丁依旧耿耿于怀,大宋虽曾与西夏摩擦不断,但大体处于和平态势,相较于少有往来的北方蛮族,想来更为安全。

  “好。”白野又拿出两份公文,分别写下二人的名字,“这是吏部任命文书,今日起,你二人便是礼部奉使帐案书吏,登仕郎。”

  随后,一指正襟危坐的郑伯雄,“他叫郑伯雄,便是你们往后几年的直属上官。”

  白丁二人没有犹豫,行礼拜见。

  郑伯雄也是赶忙起身回礼。

  接着,白野缓和语气,“白丁,白戊,你二人可愿入我白家族谱?”

  二人一愣,其其下跪,声音颤抖,“见过族长!”

  白甲好整以暇的翻开族谱,白野提笔,将二人编入白家支脉。

  陈六也没想到自家郎君来这一出,看来,郎君要交代的事利害攸关,见白甲微不可查的冲他点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白野环视三人,“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二人,还有伯雄,要学的东西很多,不容懈怠。”

  “是!”三人齐齐回应。

  而其余十人要学的便是绘图。

  白野要在宋金开战之前,拿到淮水以北,长城以南的详尽地图。

  山川河流,城寨乡村,这不仅仅便于日后的战事,还关乎后勤系统的铺设,乃至战后的生产重建。

  与此同时,令白野头疼的还有译胥,通西夏语言的尚且好找,蒙古人的就有些麻烦了。

  银钱同样是个大问题,白野自己的那点流动资金,要是想铺到西夏和鞑靼,无疑是泥牛入海。

  这就是理论与实际的区别,想着怎样怎样就好了,实际上却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掣肘。

  万幸的是,遇到问题不可怕,看不到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白野忙的连轴转,白丁要学的是棉花去籽,纺纱机以及织布机。

  白野将两种机械彻底拆分,照着图纸,掰开了揉碎了详细讲解,零部件可以在西夏生产,但是,组装必须由白戊自己来。

  说好听些,这就是划时代的东西,虽然西夏想仿制也并非易事,最担心的还是怕西夏有人眼红,强取豪夺。

  所以,郑伯雄的官身算是第一道保险,仿制难算第二道,最后实在挡不住,白野还准备了稍作改良的人力纺纱机,用以搪塞。

  白丁学的则是羊毛的脱脂,纺线还有奶粉。

  生产的成品,半成品可以直接销往西夏,甚至是西辽,又或是流回宋土。

  只要能撑过第一批生产的成本,两边就可以开始良性循环,正式运转起来。

  白野指着一副自己随手画的教学用图,“这里走线要精细,这是山脊线,那这条是什么?对,这是山羊...呸...山谷线。”

  连日以来,白野都是这种状态,快有些精神错乱了,万幸还有个陈六勉强能帮上些忙。

  值得一提的是,阿九竟然对绘图感兴趣,并且学的也很快,一有时间,还会去找白榆请教算学,毕竟,地理也是涉及到一些数学计算问题。

  用阿九的话说,就是再有下次陪郎君出门,定然不会再走差了路。

  赵颖虽然知晓白野一直在为国事操劳,可到底还是心疼的紧,一日傍晚时分,将白野从工坊拎着耳朵拖了出来。

  “路不尽,书不尽,事不尽,总须量精力而为之,不可强所不能,自疲其精力。”

  白野弓着腰,双手合十连连告饶,“哎呀呀,颖儿,自家知晓啦,快快松手,有失体面...”

  路上一些个陆续从田间地头农忙回来的佃户,工坊下值的匠人们,瞧见这对璧人,都由衷的展开笑颜。

  还有对这二人最淳朴的祝福和祈愿。

  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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