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都已经准备好了么......”
“雅诺什先生居然没有和你说吗,孩子?”
看着眼眶红了一圈的胡浩博,神父先生有些诧异。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这件事了,但是并不知道是哪一天......因此,他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托人准备好了棺材,希望在这里战死,不过最终却没能遂愿就是了。嗯......至于他连你都没有告诉这件事,还是让我有点惊讶啊。”
“他骗我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件。”
“因为他是大人呀。”
“您也是大人啊......”
“是啊,所以我也骗过人。”
老神父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让人有点对“我也骗过人”这五个字产生了怀疑。
“孩子,你知道......我们作为神父的,都要帮着那些病危的人去做终傅吧?”
“嗯嗯,我知道。”
“在涂油的时候啊,我们作为神父的都是要说‘借此神圣傅油,愿无限仁慈的主,以圣神的恩宠助佑你,愿天主赦免你的罪,阿门’的。但是,我在看到那些既痛苦又贫穷的人时,时常在心里也会觉得‘就算主赦免了他的罪过,使他大病得以痊愈了,还是要遭受更大的痛苦,还不如把他的灵魂带走’;这样的想法,也许挺不敬的吧,唉......”
“但是这已经算是非常人道的想法了。”
“什么叫‘人道’,孩子?”
“啊......抱歉,您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看到老人脸上迷惑的表情,胡浩博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人人都知晓什么叫“人道主义”的时代。
“实际上,我昨天已经去为雅诺什先生做过终傅了——在那之后,他就奇迹般地打起精神,领着一群火枪手去救援你们了。我本来以为奇迹真的降临了,原来那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啊......”
乔万尼神父叹了口气,轻轻捋平了自己长袍的皱褶。
“也许,人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吧,永远无法预料。”
*
雅诺什·匈雅提的葬礼,就这样开始了。
原本胡浩博以为,雅诺什的尸体会运回匈牙利,在他心爱的土地上下葬的,但是拉斯洛却找出了老人随身携带着的遗嘱,在上面写着的是“如果我们在贝尔格莱德取胜了,请把我的尸体埋葬在那里”。看到这张遗嘱,本来情绪已经少少平复了的胡浩博,又差一点哭了出来。
至于埋葬他的过程,无论是仪式本事,还是棺木等等殡葬用具,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在那平凡到甚至没有额外装饰的棺材之中,已经不会再睁开双眼的老人,身上穿着陪伴了他戎马一生的盔甲;而在他的身体之上,覆盖着的则是之前他在弥留之际让胡浩博带着一同冲锋的,绣着匈雅提家家徽的旗帜。染血的旗帜、痕迹斑驳的盔甲、战至弥留的身躯——没有华服和奢侈品什么的,这就是一位战士所留给坟墓的,最符合战士身份的东西。
在不久之前还在欢呼庆祝胜利的平民们,在听闻到雅诺什·匈雅提的死讯之后,那份极度的喜悦立刻转变为了极度的哀伤。哭号的人民们蜂拥着想要挤到雅诺什的棺木之前,想要最后看一眼曾经领导他们的领主;但是为了不让那些平民互相踩踏或是不慎破坏了棺木,拉斯洛不得不让他们稍微离得远一点。就在这种极度悲伤的气氛当中,棺木被放进了新挖了不久的,浅浅的墓穴之中——那并不是什么属于王公贵族的墓地,仅仅是在贝尔格莱德的内城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的一小片土地罢了。
“这也太节俭了......总感觉不太符合雅诺什先生的身份。”
“孩子,人类在人间的居所哪有那么重要,尤其这还不是世俗生活的居住地,只是埋骨的墓场罢了。”
轻轻地摸了摸胡浩博因为一直戴着头盔而有些乱蓬蓬的头发,乔万尼神父轻声地说着。
“你要明白,最后我们落到的是天堂、炼狱还是地狱,才是重要的事情。”
*
“我们就这样......把雅诺什先生留在了这里啊。”
“这是爸爸的愿望,想必他也对于你和马蒂能够独当一面了这件事感到欣慰,而让自己沉睡在这里作为纪念吧。”
回应了胡浩博的话语的,是似乎情绪已经基本平复下来了的拉斯洛——在二人的身旁,就算已经过了数天,就算所有人都已经启程出发,向着匈牙利的土地启程回返,娇小的马蒂还是依旧在抽泣着,让胡浩博不知道她是真的因为父亲的去世伤心到了这种程度,还是因为之前顶撞过他却不再有机会向他道歉而悔恨。
“这一次,我们真的暂时解决了奥斯曼的威胁了吧,毕竟十几万的大军一战崩溃,连苏丹自己都死掉了,他们可能要花上一段时间来缓一缓吧。”
“是啊......应该说,几年之内奥斯曼都不会有任何威胁了吧。穆罕默德二世的儿子今年只有四五岁,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可能马上他们就会陷入到内乱之中了吧?”
说到这里,青年的眼瞳之中闪过了一瞬的光芒,但随之就黯淡了下去。
“但是,他们在安卡拉战役之后也曾经陷入过内战,最后却又卷土重来......现在有了君士坦丁堡的突厥人,远远比起安卡拉那时候的他们要强大,而匈牙利却比那个时候要弱小了,到底能不能抓住这一次的机会,我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
“会的吧。”
“哦,你怎么这么确信?”
看了看身旁马背上的胡浩博,拉斯洛·匈雅提轻轻笑了笑。
“因为您在这里,马蒂也在这里,我和伊琳娜也在,还有乔万尼神父和托马斯先生这样的人,为了基督的荣耀来帮助这个国家。西吉斯蒙德王是个强大的王,但他不是战士,而匈雅提家族的血脉之中,流淌的可是战士的血液呀。”
“你这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拉斯洛叹了口气,似乎并不确定胡浩博所说的能否实现。
“是啊,我愿意继承父亲的遗志,马蒂、你、伊琳娜还有身后的诸位肯定也愿意;但是这个国家仍然是一个‘分裂的国家’,从你帮着爸爸借兵时候就能看出来了,这让她在打击敌人的时候,使不出自己的全力;另一边的话,奥地利人和波兰人,甚至波西米亚人也在觊觎这片土地。要解决这两个问题的话,说是任重道远不为过吧。”
“您放心,我会帮忙的。”
一边说着坚定的话语,少年向着雅诺什的儿子伸出了手,小指微微地翘着。
“哦,这是做什么?”
“中国的习俗,两个人用小拇指拉钩,来表示发誓的意思。”
“好么,我又学到了一样新的东西。”
拉斯洛伸出了手,二人的小拇指缠绕在了一起。
“来吧,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