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呢——没错,斯特凡尼娅还在这里吧?”
“是的,我在这里,陛下。”
大雨虽然很招人烦,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有一点好处的:就算经历了刚才的处刑仪式,在侍从们把尸体都扔进了多瑙河之后,不多时连绵的雨水就把原本应该流在地上的鲜血冲洗了个干干净净,连气味都没有留下;而那成千上万具遗留在战场上的尸体,很多因为泥沼承受不住它们的重量,也一点点地被吞没掉,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所剩下的大概也只是那些仍然像雕像一样,“屹立”在战场上的尸体了。
此时,心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的胡浩博,已然退到了马蒂的身旁;而斯特凡尼娅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终于走到了马蒂的面前,但却没有像其他匈牙利国王的封臣那样单膝跪地——毕竟,现在的摩尔达维亚虽然是作为匈牙利的卫戍国而存在的,但她并不是马蒂的下级;更何况,现在的地面无论怎么说,跪下来的话也有点太脏了。
“我之前说过实现你的某个愿望,想必你已经想好了吧?”
“嗯......”
摩尔达维亚的女公爵,此刻却没有了她自己在战场上的自信与果断,而是犹犹豫豫地看了看之前就站在她身旁的,面无表情的弗拉德三世,又看了看站在马蒂身旁的胡浩博。终于,胡浩博还是叹息着给出了一个还算是肯定的微笑,终于能勉强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了。
“您之前说过,只要是在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您都可以同意......”
“啊,是的,没错,我是这样说过。”
马蒂·匈雅提点了点头,轻轻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所以你也不用顾虑,哪怕你想让我在这里扮演小丑,或者让我砍了亨里克的脑袋,我都不会嫌弃你失礼的。”
“为什么你老想着要砍了我啊?!”
“这个......我想提的,是一个关于我和弗拉德先生,关于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的请求。”
“那就说吧,不过为什么要和我说?既然这两片土地都是属于你们的,那么这一切不就应该由你们自己来决定吗?”
“现在不一样,摩尔达维亚与瓦拉几亚都是拱卫着匈牙利的领土,并且都接受着您的恩惠......所以这件事,还是需要经过您的同意的。”
顿了一下之后,斯特凡尼娅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渴望着却不敢说的那句话。
“请您允许我和弗拉德先生完婚,将瓦拉几亚与摩尔达维亚的土地和人民,都合而为一吧!这、这就是我所要向您提出的,唯一的愿望!”
*
“呃......这个,该怎么说呢......”
马蒂看见面前怀着必死决心的斯特凡尼娅,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且不说这个时代有没有情感咨询相关的工作,就算真的有,那也是神职人员应该做的事情,和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能有什么关系啊?!
马蒂转头看向身旁的胡浩博,却发现他正在假装四处看风景——没错,他想表达的想法,和马蒂差不多:这关我锤子事啊?!
......虽说今天斯特凡尼娅提出这样的愿望,胡浩博也有着一半的“责任”吧。
“弗拉德你怎么看?斯特凡尼娅之前和你商量过么?”
“实际上,在丘陵里布置埋伏的时候,我问过她想提什么愿望,而她也就这么实话实说了......”
男人摘下来了自己的头盔,雨水冲洗着他本就有点杂乱的头发——胡浩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这个决定太重要,所以他需要让冰冷的雨水“浇灌”自己,让自己清醒一下?
“至于您问我怎么想,那我当时给出的回答是‘只要这次取得胜利了,那我就同意你’——这就相当于没有拒绝啊。”
“既然你都没有拒绝,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何况我当时说的可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那就很简单了——我会在佩斯城的圣母教堂,为你们安排这场婚礼的。”
“谢......谢谢马蒂小姐!”
“不要客气了,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情,有什么可道谢的呢?”
相比起此时听到自己的愿望实现而慌慌张张的斯特凡尼娅,马蒂倒是恢复了平常四平八稳的状态,轻轻地扶住了比自己不知道高出多少的女青年——这个场景不得不让胡浩博开始怀疑,她们俩谁才是年纪更大的那位。
“而且,瓦拉几亚与摩尔达维亚这两个公爵领,归于一对夫妻的统治之下......这个名字我都已经替你们想好了,就叫它‘外喀尔巴阡大公国’吧?”
*
“刚才雨水还那么大,转眼之间就变小了,远处太阳都出来了......印象里,这几天以来,这一带都没有出太阳吧?”
“啊,可能是主也对战争能够结束而感到欣慰吧?”
“那......那些尸体呢,无论是叛军的还是我军的,那些死去的士兵的尸体怎么办?总不能留在这里吧......”
尽管头顶的雨点正在减弱,而且前方就是阳光与彩虹,但当胡浩博回头的时候,那个名叫莫哈奇的村子和那片刚刚经历了残酷的战斗的战场,依旧是一副肃杀的模样;泥泞之中,几具仍然不肯沉下去的尸体和断肢,似乎还在那里固执地提醒着已经离去的人们,这里之前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一幕。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准备雇佣邻近的村民,付给他们一些银币来把尸体集中掩埋一下的——而且,我以后还希望能在这里修建一座纪念碑,告诉后代的所有人,无论是马扎尔人、斯拉夫人还是弗拉赫人,战争固然是有必要的,但在开始战争之前,要想好后果是什么。”
“怎么感觉我是在和雅诺什先生说话,而不像是在和马蒂·匈雅提,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说话啊......”
“那你的感觉就对了呢。”
骑马行进在队伍最前方的马蒂并没有回头,但是胡浩博能感觉到,她的脸上,一定还是那种令人难以捉摸心思的微笑吧。
“因为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现在是你的国王,也是所有匈牙利人的王——一位国王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也是。”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飘向了远方——在那里,七色的桥正横跨在天空之中,就好像那么近,却又永远触及不到的样子。
战争之后真的会有和平吗?就像雨过之后天就会晴一样?
谁知道呢。
就算世界上真的有神明,恐怕祂也不会知道,和平与安宁何时会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