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怎么啦,孩子?”
“伊琳娜告诉我,您最近经常咳嗽,而且还曾经咳血来着。”
掸干净了身上的泥土,胡浩博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自己面前,比起初遇的时候瘦了不少的老人。
“我当然是不会和其他任何人说的,但是您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为什么要对马蒂隐瞒呢?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你们担心’这样简单的理由,那我可不能接受。”
“你都直截了当的‘不接受’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苦笑着的“白骑士”,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病痛,还是因为面前胡浩博那直球得要死的发言——如果仔细看的话,可能能看出他脑门上的皱纹都要比原来深了一些吧。
“亨里克,你和我说说,我告诉你和马蒂的话,除了让你们担心我之外,有任何一点的好处吗?无论是你还是马蒂,如果听到我有这样的疾病的话,一定都伤心死了吧,我可不想给你们添负担......”
“如果您这样坚持着不说,然后在军队面前倒下的话,那后果更严重。”
正如老人所想的一样,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名叫“亨里克”的孩子,并不同意他所说的。
“这支军队里有五分之四甚至更多的组成部分,是听闻您的名字而来的,除了高涨的士气以外一无所有的民兵。如果您在战斗之中甚至战前倒下的话,这支队伍就真的群龙无首了......”
“但如果我现在说出来的话,现在他们不就群龙无首了?”
“您至少可以让我们几个和您最亲近的人知道。”
“没有那个必要,我至少可以撑到开战的时候,至少——”
话没有说完,老人就用力地咳嗽了起来,让胡浩博有些怀疑他刚才说的话到底靠不靠谱。
“您这个状态,让我真的有些怀疑,到底您能不能坚持到战场上了。”
“那当然了,如果明天就出发的话,那就一定可以赶上。”
“明天?明天出发?”
“是啊,明天就要出发了,不如说明天都有点晚。”
雅诺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交给面前的少年。
“这一次,我们的情报网速度似乎慢了一点。奥斯曼人已经离开了君士坦丁堡,进入了保加利亚的土地上,而目标是贝尔格莱德(Nándorfehérvár)啊——按照相对的位置和速度而言,似乎他们的围攻会比我们的援军到达的更早啊。”
*
第二天早上,在一如既往的早起之后,各行各业的人们所构成的军队便如雅诺什昨晚所说的一样,吵吵嚷嚷地集合起来了。尽管作为见识过现代军队军纪的人,胡浩博从心里对这种混乱有些不满,但是无论他怎么喊着让那些人小声一点,那种混乱的感觉也没有丝毫的减轻——不如说,在四五万人中间发号施令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没什么用吧。
随后,雅诺什·匈雅提久违地在众人面前讲了话。虽然胡浩博很担心他会在众人面前突然咳血甚至昏倒,但是幸好他坚持了下来。尽管他所说的,都是一些“捍卫主的荣耀”和“让他们见识马扎尔人的勇敢”之类的,富有中世纪和匈牙利特色的套话,他的每一句话之后,还是会迎来民众的大声喝彩。直到他离开军营里那临时搭建的简陋演讲台,而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状况的时候,胡浩博才稍微松了口气。
在乔万尼·德·卡皮斯特拉诺神父进行完了他那富有煽动性的祷告之后,这一战前的动员总算是圆满完成了。少年看了看自己的身边,马蒂倒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鼓掌也只是礼节性的那种,但民兵们的热情倒是已经达到了最高点。这群人的反应,既让胡浩博好奇他们到了战场上会怎么样,又开始担心到时候他们会不会因为同伴的死亡就开始轻易退缩。不过,现在再担心也没有什么用了,毕竟这次也不会有其他的军队加入来替代他们了,再怎么样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就是了。
*
整个炎热的六月,军队都在日夜兼程,向位于匈牙利与塞尔维亚之间的那座最为险要的堡垒前进,但是由平民作为主力的部队,行动力毋庸置疑要远逊于正规的军队,一如三国时期刘备和曹操在长坂坡所证明的一样。看到这支军队缓慢地向前蠕动的景象,胡浩博的内心真的是焦急万分——万一在这炎热的夏季提前爆发了瘟疫,或者雅诺什·匈雅提的身体坚持不住的话,这场战争天主教侧恐怕就要先输两分了。
然而,直到六月的最后一天,军队还是连贝尔格莱德的城墙都没有看到。在这期间,由于现在由曾经接种过疫苗的胡浩博担任去给雅诺什送饭送菜的任务,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老人的身体一天天地在虚弱下去,甚至开始怀疑他能否坚持完这样的长途跋涉;不仅如此,奥斯曼人也开始了自己对于贝尔格莱德的围攻和炮击:在围攻刚刚开始的时候,拉斯洛·匈雅提所派出的信使还能冒死穿越封锁线到达军营中,而从七月初开始,匈牙利人这边就没有收到过任何新的消息。
而今天,已经是7月13日了。
雅诺什·匈雅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了起来,他甚至不再骑马,只能步行了。在平时行军的过程中,为了避免让那些民兵看到他这样的状态而产生恐慌,他只好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好让乔万尼神父和胡浩博他们挡住前面的他的身影;但这样一来,虽然那些民兵还能照旧天天喧闹,但是胡浩博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自己又没有什么医学方面的知识,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照料雅诺什才对;照这种情况来看,他真的坚持不了几天了。
虽然如此,老人仍然行走在军队的最前方,就好像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一样。夜幕已然落下,但是他依然没有发出扎营的指令,让胡浩博开始担忧起来了。
“雅诺什先生,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如果继续前进的话会有危险的吧,尤其是走这种山路的情况下。”
“就,咳咳,就再过一会儿,马上就......”
老人连呼吸的声音都嘶哑了起来,让胡浩博心脏不禁一沉。千百场战斗、千百道伤痕都没能夺走他的性命,但是现在,名为肺结核的恶魔早已缠上了他苍老的身躯,贪婪地吸收干了他最后的一丝力量。
“您不要勉强自己了,雅诺什先生!您的身体要紧,今天已经......”
“前面,就是贝尔格莱德了......”
待胡浩博走上前去的时候,在萨瓦河对岸的远方,奥斯曼营帐中一盏盏的灯火,几乎照亮了整片大地,就连远处的多瑙河上,也密布着奥斯曼船只的亮光;而在萨瓦河与多瑙河的交界处,名为贝尔格莱德的城市之中,白天激战后的硝烟,仍然还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