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走到柜台转弯处,堪堪到了通往后厨的门口,忽听得身后桌子“碰”一声巨响,接着有人大叫:“小二,你他娘的在唧唧歪歪地说些什么,老子的五更炉熏鸡什么时候才能上?”
小二回头望去,就见靠窗的位置上站起一个络腮胡大汉,他单脚踩着板凳,正拿手指指着自己喊叫。
小二连忙脸上堆着笑一溜跑了过去,低头弯腰道:“客官请息怒,鄙店今日客人较多,后厨忙不过来,小的再去催催,保不住现在就好了,一准给你端来!”
那大汉怒色稍减:“忙不过来你他娘的还跟客人叽歪那么久,老子要是掌柜的早把你开了,滚吧滚吧!”
小二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却连连称是,忙不迭得去了。
大汉这一波霸气操作,成功地引来了无数目光,沈锐也下意识地望过去,眼睛里精光一闪。
“熟人啊!”
当年沈锐随范成良回大名府时,无意间在树林里听到两人密谋劫镖,虽然见过他的模样,不过这络腮胡的大名却没搞清楚,只是听他的同伙唤他老七。
沈锐不着痕迹地巡视一眼,被老七称为四哥的汉子也在,与他们同桌的另外两人却眼生的很。
在献县县城,老七两人绑架凌风镖局少东家纪天成,沈锐见义勇为,敲了四哥的闷棍,当时留了手,没有将他打死,毕竟死了人也不是闹着玩的。
当沈锐跟纪天成跑了很远后,命根子中了纪天成一脚的老七首先缓过劲来,上前喊了几声,又掐了几下人中,老四才悠悠醒来。
想不到两人阴魂不散,又跑到了这里,不知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时老七也没有针对沈锐的意思,他只是对小二上菜太慢有些怨气,他俩那时在草庐避雨,沈锐等人跑到了他们前头,后来沈锐进城先去了客栈,耽误了一段时间,他俩跟在后面,直接到的狮子楼,与这里等候的另外两人接上了头。
老七见一屋子人都瞅着他看,不乏有蔑视者,便瞪圆了双眼回望过去,“看什么看,没见爷正烦着吗?”
有些人收回目光,有些地头蛇则不示弱,这几人一看便是外地来的,到了这里还如此嚣张,本地有些背景的食客却不怕他。
到是跟着他一起的四哥见势不妙,连忙站起来向周围的食客拱拱手,陪着不是,“我这位兄弟是个二愣子,脑袋不大灵光,各位请勿见怪!”
老七大约被人认为是二愣子有所不满,还欲辩解,四哥沉下脸来吼道:“你他娘的是属狗的,逮谁咬谁!”
老七显然有些惧怕四哥,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只是坐下来的时候板凳又是一声怪响,借此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老四朝周围的食客又是微微点头表示歉意,回头哼了一声道:“小心祸从口出,出门在外,少惹些是非,怎么你老是不长记性?算了,哥几个这些天的住店费伙食费我包了!”
老七没搭理他,另外两个人听了馋笑道:“多谢四哥!”
当年沈锐一身乞丐装扮,脸上抹了污泥,老七跟四哥根本没看清他的模样,不过即便当时看清了他的长相,这几年下来,沈锐的相貌变化也大得很,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乞丐,跟现在一身锦衣的翩翩公子联系到一起。
这时小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出来,上面放着几样小菜与一个稍大的瓷盘,沈锐用眼一瞄,见那瓷盘中趴着一只色泽金黄的整鸡,远远的便有一阵熏香传来,浓郁绵长。
小二快步走到老七桌前,脸上陪着笑,道:“几位爷,这便是五更炉熏鸡,几位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老七这才眉开眼笑,迫不及待的撕下一个鸡翅塞进嘴里,片刻便睁大了眼睛,含含糊糊的叫道:“四哥赶紧的尝尝,真他娘的香!”
余下三人见他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赶忙一拥而上,吃相欠佳,不一会一盘熏鸡便被他们吃了个七七八八。
这几人酒足饭饱的时候,沈锐点的菜也陆续端了上来。四哥放下筷子,朗声道:“小二,结账!”
小二忙不迭的过去:“这位爷,一共三两四钱银子!”
“什么,三两四钱银子,你不如去抢得了!”
四哥还没说话,旁边老七就瞪着眼嚷嚷道。四哥见四周望过来的目光皆显鄙夷之色,连忙伸手制止了老七,从怀里掏出银子付了帐,离席而去。
老七边走边嘟囔着:“他娘的菜是好吃可就是太贵,到翠烟楼找个漂亮的姑娘一晚也才三两银子,大柱,你说是吗……?”
沈锐见他们走出了狮子楼,对范无锡悄声道:“派个人跟着他们!”
范无锡往旁边桌子使了个眼色,看似不经意的做了个手势,刘管事立即站起来,不着痕迹的跟了上去。
范无锡不知道沈锐突然让他派人跟踪那几人是什么意思,就因为刚才那个叫老七的看着像坏人?感觉不是这么一回事。
与沈锐接触时间不长,但范无锡知道沈锐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不过现在还没到那寿张县,先派人跟踪这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范无锡实在不知道这沈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大一会刘管事又进来了,悄悄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已安排妥当。
小二陆续将沈锐点的美食端上,那阳谷布袋鸡和五更炉熏鸡果然名不虚传,味道芳香入骨,食之颊齿留香,几人吃的津津有味。
沈锐几人吃过晚饭,步行回到四海客栈,沈锐乃是东家,自然独享一间上房,待他刚洗浴完毕,便响起了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这是范无锡与沈锐商定的暗号,这次出门,范无锡真是费尽了心思,把从锦衣卫学到的各种知识都用了进来,沈锐虽然不曾系统学过锦衣卫的各种法门,但后世谍战剧与小说也没少看过,对于接头暗号之类的也不是小白,不过他是来检验这帮锦衣卫密谍的能力的,所以对范无锡的建议大多从善如流。
目前看来,这些密谍们做事还算有模有样,这让他放心的不少。
范无锡进了门,不动声色的将门关上,对沈锐道:“公子,刚才属下收到消息,那几人已经在‘悦来客栈’里住下,我已安排二个人开了房间住下,就地监视,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沈锐赞许地看了范无锡一眼,笑道:“有劳范掌柜了,这几人一定得盯好了,不管明天他们去哪里,都紧紧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详细汇报!”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一早,沈锐几人正吃着早饭,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是昨晚监视老七等人两人中的一个,这人名叫杜云鹏,他向沈锐轻轻点了一下头,悄声道:“禀公子,这几人已经上路了,我们两个跟了一会,还好他们去的也是寿张的方向,在下让高文建先跟着,特回来告诉公子一声!”
沈锐喝了口绿豆粥,对杜云鹏道:“你们继续跟着,记得不要打草惊蛇!”杜云鹏答应一声,起身去了。
沈锐拿起一块武大郎烧饼,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这些人此时朝寿张县而去,按常理说不会与镖局劫案有关,如果他们参与了劫案,此时应该离开寿张县才是,而不是赶往寿张县,不过这些马贼的行为也不可以常理度之。
一时间沈锐也猜不透这几人究竟要做些什么,不过派人盯着他们应该是没错的,几年前他们就想打凌风镖局的主意,这次说不定又要去犯什么大案了。
过了阳谷县就进入寿张县境,老七一伙四人骑着快马,似乎有什么急事似的拼命赶路,除了跟踪他们的两人,沈锐一行却被他们甩到了后面。
这天傍晚时分,沈锐一行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寿张县城,在进入县城之前,范无锡已提前派人通知了当地的锦衣卫密谍。
他们进了县城,范无锡最开始派来调查镖银劫案的两个手下已等着他们,这两人领着他们在县城东拐西绕的走了一阵,最后在一间客栈里停了下来。
寿张是个小县,很多人也许并不知道,但历史上有名的八百里梁山水泊就在其境内。
这里历来民风彪悍,凌风镖局出事的地方离梁山镇也不过二十来里。
沈锐入住的这个客栈规模中等,名字也普通,叫做“福源客栈”。不过客栈里的装修却也精致,比那些大客栈也差不到哪去。
两人领着沈锐跟范无锡等人进了客栈,一人带刘管事几人先到另外的房间休息,另一人领着沈锐范无锡二人径直走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轻轻敲了一下就推开了门,站在门口对他们说:“公子,范掌柜,请!”。
待沈锐二人进了屋,那人并不进来,轻轻的关上了门。
沈锐进去就见一个身穿员外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哪里,那人四旬左右,身材不高,浑身肥肉到是不少,唇上两撮鼠须,一对斗鸡眼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他见了沈锐二人进来,连忙以下属之礼参见,恭敬道:“属下楚天舒见过沈大人、范大人!”
楚天舒是以商人身份潜伏寿张县的,他的小旗官是继承自其父,自从袭了军职,这些年也不见有同行或上司找过他,导致他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日子过的极为逍遥。
直到前些天有人带着暗号联络到他,并带来了沈锐的指示,他才醒悟,自己还有另一重身份。
通过其父的描述,楚天舒深知他们的使命,上司安排的事,必须不遗余力地去完成,违抗军命的下场通常很惨。
接到命令后,楚天舒连忙利用手中的资源,全力以赴地追查起来。
今日见了沈锐这个上官,想到自己的任务还不曾完成,楚天舒便有些忐忑,不知这位上司会不会迁怒与他,锦衣卫的手段他是清楚的,如果沈锐利用这件事找他的碴,自己的好日子也基本到头了。
沈锐见楚天舒一脸忐忑,自知他心中担忧什么,开玩笑,若楚天舒在他来之前将事情查的清清楚楚,那这个案子绝对是地方上的窝案,县衙里大部分官员将沦陷。
沈锐点点头安慰道:“楚掌柜辛苦了!我们身份特殊,见面不必行此大礼!这次本公子是以行商身份来的,称呼我公子就行了!”
楚天舒知道沈锐这个直属上司年纪轻轻就官至百户,来历一定不凡,沈锐亲自来寿张过问,目前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楚天舒脑筋一转,也立即晓得这件事不是他能搞定的,不过上官没有责难,也并不意味他做的很好,姿态放低点准没错,所以楚天舒连忙谦恭道:“公子所言,在下自当谨记。”
范无锡虽然官职比楚天舒高,但二人并没有直属关系,所以拱手回了一礼,道:“楚兄客气了!”
楚天舒连忙请沈锐二人坐下,三人坐定,这时敲门声起,原来是小二端了茶水上来,接着便是数道精美可口的菜肴跟一壶好酒,酒菜上齐后,门便无声的关上了。
范无锡清楚沈锐有话要问楚天舒,便自动干起了端茶倒酒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