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雄四月初受诏南下,在路上走了六七日、在宛城休整了三五日,等来到垂沙东部,已到了四月中旬。
江南等地,每年都会下一场连绵阴雨,雨期四五十天不等,即梅雨。眼下时节,正是迎梅雨刚刚过去、而送梅雨即将到来的前夕,天气时好时坏、时晴时阴。
楚南雄早起时还见林野间阳光明媚、朝气十足,哪知刚刚过了中午,头顶上便已是愁云惨淡、阴雨横生。他急忙命众将士收好粮草辎重,之后便站在营帐之下,静静的望着细雨中的远山近水、大好河山。
一直到派往垂沙的斥候、暗哨来到面前,楚南雄才从无限的遐思中回过神来。他将几人请到屋内,随即问道:“垂沙城状况如何?”
斥候答道:“百姓安乐、民生俱兴,并无异状。”
楚南雄点了点头,“这么说,此地城主并非庸才。城内谁在掌兵?军卒几何?”
斥候答道:“衙役刑徒不算,单指军卒,共有两万,皆是骁勇善战的猛士。掌兵的将军姓孟,任嚣帐下副将,有姓无名,因排行老四,大家都叫他孟四。自楚国覆灭、孟四留在江南后,便改名孟嗣,子嗣的嗣。”
楚南雄笑道:“这名字改的有趣,多半是个有故事的。他祖上是谁,可曾打听清楚了?”
斥候答道:“打听了,但城内人并不知情。小人还特意问了几名衙役,全说不知道。”
楚南雄蹙了蹙眉,随后轻吟一声,暗暗自语道:“孟西白三家,是关中大姓,地地道道的老秦人。秦川之地的文官武将也好、兵丁吏员也罢,姓孟的何其多?怎么这个孟嗣的底细居然打听不出来?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他琢磨一阵,又听几名斥候说了些城内的近况,便让他们回营休息了。之后便叫来蒙武,问道:“朝堂之上,姓孟的大员、老将都有哪些?可有家中出了变故的?”
蒙武想了想,啧的一声笑道:“姓孟的多了去了,谁家里还能没个事?”
楚南雄提示道:“高官、大将,名声显赫的、家中变故极大的。你从头到尾仔细想想。”
蒙武仔仔细细的回忆许久,这才挠头喃喃道:“自穆公之后,孟氏一族有百里奚、有他儿子孟明视、有……”
孟西白之说,源于秦穆公时的三位名将。孟氏起自孟明视、西乞氏起自西乞术、白氏起自白乙丙,三人同袍浴血、秣马厉兵,曾帮助秦穆公成就春秋霸业。
穆公之后,三人后裔比邻而居,都住在郿县。几百年发展下来,三族渐渐成为了关中之地的大部族,郿县也成为了秦国最大的兵源地。后因商鞅变法,废除贵族特权,秦人自此同耕同战、按功进爵。孟氏、西乞氏因不善农耕,渐渐衰落下去;白氏既善农耕、又善征战,越发兴盛起来。
然而,饶是如此,孟氏依然是大秦的民基之一。其后人早已经走出郿县,分散到了大秦国的各郡各地。
只是,自孟明视之后的这几百年,其部族内并未出过名将。
蒙武抓耳挠腮的想了好半天,除了百里奚、孟明视父子外,再也说不出第二个人。他见楚南雄仍在盯着自己,一时急了,脱口而出道:“姓孟的都是莽夫,哪有什么大员名将?我,我想不起来……”
楚南雄也不愿他为难,摆摆手道:“算了。此人掌管一城兵事,却来历不明,这显然不应该。”
他想了想,觉得眼下处境有些不够稳妥。来到帐外,见阴雨渐渐停了,便命哨探向四周发散出去,在各地官道、小路驻扎。
用过晚饭,安排下守夜人员,楚南雄便坐在帐内静静的看书。这时,一名哨探急忙跑了进来,半跪在地道:“君侯,有动静!垂沙那边有兵马来了!”
楚南雄将书简往桌案上一丢,摇头笑道:“楚某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既是如此,那也怪不得楚某。他们有多少兵马?什么兵种?”
哨探答道:“黑压压一片,看不真切,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全是骑兵。正一路纵马奔来,转眼即到,小人抄近路回来的。”
楚南雄微微颔首,随即发下命令:全体将士,弃下粮草辎重、立刻启程,往东南林地行进!
号令一下,一众将士全都穿戴整齐,连营帐也不收,即刻往东南进发。
楚南雄等人前脚刚走,尚不足两刻钟,就有一支骑兵从西部赶来。为首一人脸面枯槁、身材高瘦,眯着一双狭长细眼、穿着一身铁甲钢盔,正是垂沙城的掌兵将军孟嗣。
他远远见到前方林地中有一处营寨,二话不说,带着众军就冲了过去。哪知走到面前一看,竟然是座空寨。
孟嗣面色阴沉、语气冰冷,隐忍且愤恨的道:“逃了,居然逃了!”
手下偏将急忙出列劝道:“将军,听说,那楚南雄是个极有手段的。他既然绕过了垂沙、又派人到城内探听虚实,多半已经有了防备。咱们还是应当将此事报知本部大营,以免误了大事。”
孟嗣握着拳、咬着牙,在营寨内扫视一圈,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就再次切齿说道:“此事交给你来办。只可恨胡亥就在眼前,我却不能手刃贼子、报仇雪恨。”
他随即看了看左右,说道:“姓楚的既然已经有了准备,那我们也无需藏头露尾。你们即刻派人赶回垂沙,率大军拦住北上、西归之路,定要把他们困死在楚国。另外,叫探子四下里看看,他们人多,又在雨后,定然会留下脚印、车辙。”
偏将一听,急忙派出两人奔回垂沙。又分出来四批人马,向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探寻过去。他则指着营寨问道:“将军,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孟嗣冷声道:“烧了,全烧干净了。”
偏将说声好,领了军令,带着几十名士卒,拿着火种,去各处放火。
因雨水连绵,到晚间方停,营帐被打了个湿透,一时之间难以燃起。孟嗣便亲自举火,从营帐内部开始烧起。一直等到大火嗤嗤作响、浓烟滚滚升腾后,他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心中的怨恨稍稍和缓。
孟嗣一边望着熊熊大火,一边回头盯着左右道:“探子们还没消息?”
偏将立刻答道:“怕是快了,将军稍待。”
过不多时,四处哨探全都赶了回来,指着东南方向道:“将军,营寨几个方向都有脚印、车辙,但我等追了二三里后,脚印全都转向东南。”
孟嗣嘿然冷笑道:“此疑兵之计,定是那楚南雄在四个方向都留下行踪,要分散我等兵力。他们既然全都转向东南,无需多说,定然是往东南林地逃了。大家即刻上马,定要活捉楚南雄、手刃胡亥!”
众将士欣然领诺,随即翻身上马,往东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