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油灯亮起,船舱里多了些许光线。
一日三餐都按时送来,河鲜时蔬皆有,烹制的还算美味,甚至还有瓜果酒酿,待遇相当不错。
鉴于天气有些炎热,船舱里也多了两个通风口,舒适度大大提升。
态度改观是有原因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只可惜消息闭塞,暂时不得而知。不过既然人家厚待,那边安心享用便是。
船舱虽小,却也是好吃好喝,还有一位红粉佳人作陪,也算乐得自在。
用过饭食之后,赵光美吹灭了蜡烛,因为他发现张含灵会有些许局促和不自在。
也正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说船舱不小,卧榻分开,还有木板隔开的方便之所,却仍旧免不了尴尬。
与其在灯火中面面相觑,还不如在黑暗中惺惺相惜。
开始的时候或许有些局促,越到后来,张含灵逐渐放松,会和他聊起闲话,比如昔年在法云庵里学医的日子。
也直到此时,赵光美才知晓,他们这一脉医术药学起源于唐朝孙思邈,非同一般。
赵光美的童年经历实在太“匮乏”,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乎便讲起了故事。各种古典名著、演义小说,稍加改动便娓娓道来。
从张生莺莺再到红楼十二钗,从封神演义到西游降妖……
张含灵听着听着,竟然陶醉其中,到后来则有几分好奇,赵光美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故事?
有些好像是前唐的传奇故事,可是故事分明自己没听过,妖魔鬼怪,才子佳人皆有,都十分有趣。
原来看起来狡猾奸诈的三殿下,还有如此细腻趣味的一面。
而且,自始始终,赵光美始终以礼相待,哪怕是黑暗之中,斗室之间,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也丝毫没有逾越之举。
有道是,君子不欺暗室。
他是个君子!
赵光美想到的却是另外两个字——缘分。
百年修得同船渡。
……
船只在运河上悠然南行,翩翩公子站在船舷边吹风。
清凉风从河面上吹来,却仍旧有些心烦意乱,原因正是下面船舱里的两位贵宾。
杀不得,轻易放不得,也留不得……着实相当棘手。
原本指望着赵光美会有办法,主动逃走,甚至两次靠岸时主动放松了守卫。
可是许久,压根不见赵光美有任何动静。
是自己好吃好喝,招待的太好了?
还是的船舱里美人作陪,让他忘乎所以?
抑或是故作淡定,另有图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只有认了。
至少在耐心方面,赵光美已经赢了,他太能沉得住气了。
只是眼看着船只已经进入淮河,过了山阳便进入淮南地界,他就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
还是说在憋着什么大招?
翩翩公子沉吟不语,越发好奇,兴许是太过专注,以至于没瞧见舵公和水手们有些慌乱和复杂的眼神……
……
东京城里传出的消息,皇帝赵光美以淮南道宣抚使的身份,前往扬州,宣慰李重进率领的淮军大军,并接手李重进借出的粮食。
当然了,这些都是表面功夫。
从出宫到码头登船,虽然有个人影晃过,但知情者都知道,那只是个身形相似的冒牌货。
终究还是没能瞒过杜太后,得到消息后,自是把赵光义一顿臭骂,要求务必全力以赴,把小儿子安全找回来。
赵光义的压力自然不小,奈何派出去搜寻的人全无所获,压根没有赵光美的消息。完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
人,多半已经不在东京了。
吴廷祚认真查过近日东京出入记录,做出这等推测,只是要确定是何时,从哪里出城的很难办到。
没有公开的情况下,搜检这种事,只适用于寻常商贾百姓,达官贵人们的车驾船只,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各地使者的车马座船,就更不必说了。
近一段时间,前来东京的使者可不少,西边吐蕃首领尚波千、麟州杨崇贵派人送来贡品。
府州折德扆则表示会亲自入朝觐见,定难五州李彝殷则第一时间,发现冒犯了大宋宣祖皇帝赵弘殷的名讳,立即改名李彝兴。
南边吴越和南唐也都派来使臣,敬献金银珍宝、丝绸衣衫等。吴越国使者走得早,南唐户部尚书冯延鲁才离开不过集团,如今正在返程的路上,走的也正是汴水运河。
这些可都是来投诚朝贡的,身份特殊,进进出出,自然无法搜查。
他们,会不会和赵光美失踪有关呢?
更糟糕的时候,眼看着宣抚淮南的官船也快逼近淮水,要是被李重进发现端倪该当如何是好呢?
赵光义不由有些焦躁不安,好在前线传回消息,战事顺利,潞州城破在即。
只待叛乱平定,御驾亲征的皇兄赵匡胤就该班师回朝了,那时,自己应该就能松口气吧!
……
扬州,李重进则倍感压力。
原以为要求赵光美前来运粮,是反将一军,赵匡胤绝对不会答应。
却没想到,竟然答应了。
赵匡胤竟是如此不念手足之情的人?
赵光美不来倒也罢了,自己这边算是有理有据,完全掌握主动。
如今来了,反倒是个麻烦。
潞州那边,李筠节节败退,还能坚持几天?
少了南北呼应,单凭自己是赵匡胤的对手吗?
潞州可是个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不该轻举妄动。
同时也提醒他,赵匡胤收拾完李筠,会掉头来对付自己吗?除非自己答应,移驻他处,任人宰割。
扬州……
这个已经经营多年的花花世界,他是着实不想离开啊!
……
相比之下,翟守珣无疑是最开心的人。赵匡胤的吩咐,尽力稳住李重进,眼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听到赵光美前来淮南的消息,他长松了一口气。
这可不就是个有分量的人吗?想当初自己在东京提议,赵匡胤不置可否,看来最终还是妥协了。
“相公安心,赵匡胤把亲兄弟都派来了,据说还是赐以丹书铁劵,赐李氏与国通休,如此……可见诚意。”
“阿兄,不可信,不过是赵家兄弟的缓兵之计罢了。”
淮南节度使留后李重赞坚决坚决,执意反对,始终不愿意就此归顺赵匡胤。
“天子一诺,岂会出尔反尔?人质在手,何必杞人忧天?”
翟守珣道:“何况,如今李筠败亡,我淮南孤立无援,还是不要妄动刀兵的好,归附朝廷仍旧是上上之选。”
“怎么会孤立无援呢?没了北方,还有南方啊!”
“南方,你是说……”
李重赞说道:“没错,江南唐国……他们去往东京的使臣不日南归,即将路过扬州,届时大兄亲自去迎一迎吧!”
“不可!”
翟守珣急忙道:“赵光美代表天子,才真正该隆重迎接,至于唐国使臣,还是应该避嫌才是。”
李重进沉默片刻,叹道:“罢了,你二人去吧,代表本相公,分别前去迎接南北两边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