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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的名字(3)

系统之后三国时代 轩辕子龙 5232 2024-07-11 11:11

  我的名字叫作张三娘,今年六岁,当然,如果把我还在娘胎里的那十个月一起算上的话,今年应该是七岁了。

  我不记得我爹是长什么样子的,这不奇怪,我娘说我还在两岁的时候,我爹就跟随乡邑里的啬夫打仗去了,我四岁那一年,在我刚刚可以帮家里做事的时候,乡里的三老就送来了一些铜钱,我还记得那天娘站在家门口的木栅栏前,躬身笑着送走三老时的样子,她在那里站了很久。

  从我记事起,我就开始尝试着帮家里做些简单的活计,开始是帮娘搬一些简单的木具,看看柴房里的灶火,后来我娘又教我自己生火,她只在旁边看了两次就没再管我,去干别的事情了,没办法,家里就两个人,要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邻里的叔叔伯伯虽然也时常来帮忙,但我娘很少让他们进屋,能帮的也就那几件事,我娘总对我说,我们是女人,要懂得自爱。

  什么是自爱呢?我也不懂,我只是每次忙的很累很累的时候会躺在草地里想,要是娘说的爹爹还在该多好啊。

  长到五岁的时候,我可以到田地里帮着娘除杂草了,那些稗草又长又粗,镰头又重又利,可我每天还是能割许多许多捆,我娘要忙农务,管不了我,田地里又有许多蛇鼠虫蚊这样的脏东西,于是我便开始加入其他孩子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玩耍,那段日子还是挺快乐的,我们常常躺在被除的光秃秃的褐色土地上望天,聊着各种各样属于我们这个年龄的趣事,有男孩拿着他那张已经生茧的小手指着我说,张三娘,等我长大了要娶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其他女孩一起咯咯咯的笑着。

  嘛,说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是什么都懂的,隔壁家有个女孩前几天刚被送到山那头的村里去做童养媳,我想,他娶我应该和要我做他的童养媳是一个意思吧?

  邻里的叔叔伯伯开始不常往我们家来了,有些叔叔伯伯来了,活计做到一半,就会要进茅屋里讨口水歇息一下,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我娘说着话,有的说到一半就会很不开心的走开,有的动手动脚的就会被我娘拿扫帚打跑,他们走到栅栏前时,往往都会瞥我一眼,然后面色不虞的说道:

  “不过是个笮都夷。”

  什么是笮都夷呢?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娘确实跟村子里其他的人长得不太一样,皮肤有些红红的,鼻子和颧骨比他们都要高上几分,我觉得我娘长得比他们更要好看。

  有一天我们在除草的时候,有个小男孩指着我骂:“你娘就是个不要脸的笮都夷,抛弃族群,跑到我们汉人的地界来,现在还没了男人,不跟了我爹跟谁,还想跟地主老爷吗?”

  “不要脸的笮都夷!不要脸的笮都夷!”

  孩子们跟着起哄,围着我又唱又跳,有几个跟我长相同样异样的孩子在旁边吵着安慰我,但这无济于事。

  那天我哭了,除掉的一捆捆稗草被那些家伙抢走,回家的路走到一半不敢让娘知道,就又在角落里抹着眼泪,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白胡子老爷爷,他就从道路的中间走过来,脚上踏着木屐,手上拿着木板,住着拐杖过来摸摸我的头,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哭,后来兴许是他细声的抚慰给了我勇气,我就问他:“老耶耶,你说笮都夷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就瞧不起我和我娘呢?你说我娘她,她是不是真的不要脸?”

  “当然不是啦。”老爷爷用俏皮的儿化音轻声说着,他抚摸着我的头,直到我的哭声渐渐熄了下去,我抬起头,看见他慈祥而温和的笑容。

  他告诉我,我娘其实是一个很勇敢的女人。

  她为了和我爹在一起离开了族人聚居的邑落,跟着我爹到汉人的聚居地生活,夭折了两个孩子最终才生下了我。

  “一个女孩子,出生在在蛮根未化的邑落,除非是真的心慕汉文化,否则是很难做出这样的选择的。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她才能有与常人不一样的坚持。”

  “你爹,嘿,当年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啊,读过几本书,去牦牛那边一逛,就拐来个如花似玉的你娘,嘿,我听人说,你娘在笮都那边的地位还不差,不知怎么就爱上了三娃这小子,福气哦。。。”

  白发老爷爷这般说着,有时说着说着抬头望一眼,叹一口气,对着我时却总是笑眯眯的,他说的话有些像是对我说的,有些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大部分我是听不懂的,有些也只是听的懵懵懂懂,有些话记下了,有些话却没记下,不过话到最后我还是听懂了一句。

  我娘她,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那天傍晚,我站在村里土路的中间,目送着老人离去。

  后来再见到老爷爷,是这年早冬的时候了,也是像这样的一个傍晚,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围着那块驴拉的单木板,老爷爷就安详的睡在上面,怎么叫都叫不起来了,周围的叔叔伯伯们都在哭,说三老死了,今年冬天村子该怎么办啊?

  三老是什么啊?

  我问我娘。

  我娘说,三老掌教化,是专门传播汉文化的。

  可是什么是教化呢,什么是汉文化呢?我有好多都不懂,我连字都认不得呢,啊,好想读书,好想快快长大。

  好想,帮帮娘。

  我五岁那年的夏天,田里发了大旱,到了秋天颗粒无收,左右的村子好像都是这样,村子里的人都很慌张的样子,出去买粮的人都说粮价涨了,又说百直钱买不到粮食,还有人说,地主老爷们囤积着粮食不让买。

  那年冬天,去年来给我们家茅屋修补的叔叔伯伯们没有再出现,三娘躲在屋子里唯一不漏的角堆里,烤着火。

  三娘肚子好饿啊。

  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开始买儿买女,那个笑我是笮都人的男孩,被卖到了山里的笮都人聚落去了。

  山里山外,山上山下的聚落都开始不安稳起来,村里开始流传起‘山外笮都山内青,山南头兰山北襄’的歌谣,以往虽然我也听过,但今年听起来,怎么那么想哭呢?

  冬天,原本和我们村就不和睦的徼内三襄夷袭掠了村落,把能抢的东西都抢走了。

  再过几天,那个被称作三老的白胡子老爷爷去城里求援,最后倒在回来的路上了,看样子是没结果的。

  村里卖儿卖女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几个小伙伴也相继被买走了,我很害怕,有人来到我家,说要收我做童养媳,我娘没同意。

  粮食不够吃了,吃野菜,下雪后野菜和树皮也没了粮价却反而越涨越高,我娘开始卖田,家家户户也开始卖田,田卖光了换来的粮食在某一天又被前来劫掠的夷人给抢光了。

  他们又抢了几遍,村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了,他们便开始抢人,有一天我娘跟着那些人出去,过了好久才回来。

  我很害怕。

  村里呆不下去了,我娘便带着我,混进一大群逃荒的流民堆里,我们一直往东走,一直往东走,我走的好饿好饿,我感觉我快走不下去了。。。

  那一天,我娘也许是想抢点粮食给我吃的,她总是教导我抢别人东西是不对的,但没办法,我实在太饿了啊,而且,大家都在抢的呀。

  那一天,我遇上了我师傅的队伍,他穿着一身和我娘一样破烂的布衣,里面可能还夹着絮,和我娘给我裹的衣服一样暖和,他背后背着一把裹布的大剑,就那么抽出来,往地上一砍,咚的一声砍出好多口子,没人敢惹他,他还从那群人里卖了粮食送给我吃,他拿着两块冻得很硬的黑馍馍,伸手给我,对我说。

  “吃。”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师傅好厉害啊,能够不用担心饿肚子,还那么有钱,我好想成为像师傅那样的人啊。

  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叫张三娘,今年六岁,我是师傅的徒弟,嗯,我会跟着师傅好好学习能够不饿肚子的本事,然后,然后。。。

  然后其实我也不知道了。

  。。。。。。

  光阴如梭,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史阿的队伍终于翻山越岭,越过地形复杂的犍为郡北岭山区,来到了蜀中六郡中最西南陲的一处边陲山寨,有牧羊童驱着羚羊和牦牛,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他披发左衽,说着一些陈恪不太熟悉的譬语。

  还未至山腰,便看到青山峻岭之间密布着密密麻麻的石室,有大有小,其建筑方式有点像西方中世纪那样的石墙碉堡,又不一样之处。这便是莋都人与冉駹人居住习性,他们往往‘依山而居,累石为室’。

  有河水自远处丰峦健貌的大雪山上落下,汇入峡谷,从山腰和山畔前许许多多的石室前流过,形成沟壑纵横的水网系统。

  小女孩张小孃站在这片河谷间特有的红壤上,神情认真的跺了几下脚。

  莋都是她娘的族群,虽然这里不一定是她娘的本家,但此时的小姑娘总归还有些近乡情可怯的感情在里头。

  另外,她还有一些别的担忧。

  小女孩鼓了鼓嘴,深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然后朝不远处她师傅的那个方向迈步过去。

  “师。。。师傅。”她鼓足了勇气这样说道。

  “嗯?怎么了?”只有在面对自己两个宝贝徒弟的时候,史阿才会略微做出些比较有人性的事情,他微微偏了偏头,看了小孃一眼。

  声音沙哑的传来,那一看就很凶狠的眼神吓到了小孃,小女孩小嘴一张一合啊呀了一会,最终想说出的话也只说出了一半。

  “师傅。。。会教小孃剑法吧?”

  史阿又盯了她一眼:“想要学剑,先把基本功练扎实。”

  史阿向前走去,张小孃耷拉着脑袋,小耳朵小鼻子小脸都垂了下来,很失落的样子。

  陈恪走过来,他看到小孃的样子,吹起了口哨:“小孃,今天师傅又惹你不高兴了?”

  “陈师兄,你说,你说,师傅会不会不要我了啊?”

  “他把我带到笮都在这边来,是不是要把我抛下啊?”

  小女孩忍着哭声,如此说道。

  “怎么会呢?”

  “他不要你,我要你啊!”

  陈恪如此随意的说着,他偷偷的从袖口里掏出一颗果子,塞到小女孩的手里,然后一脸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嘘!噤声,这是我刚从他们树上摘得果子,听当地的夷长三老说,这笮都夷的石寨里有一种神树,盛产长年神药呢!我是瞅了好几棵才瞅准一棵树的,拢共就摘下来三颗,你一颗,我一颗,还有一颗。。。”

  他悄咪咪的指了指走在前道上的秦善益,“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最近抽风了,突然就不理我了,以前开的那些玩笑他既不生气也不笑了,委实怪哉。。。凭空让我少了许多人生乐趣,你呢,就当帮你陈师兄做做好事,把这颗长生神果转送给他,就说,前些日子确实是我过分了,话说的不太好听,可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在这里给你郑重道歉了。”

  然后他煞有其事的拍拍胸脯,故作豪迈的说道,“都是男人嘛,别这么婆婆妈妈斤斤计较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笑泯恩仇,咱们还是师兄弟呢!”

  那边本来还在神伤的张小孃一下给逗笑了,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陈哥哥,有些事怕是你会错意了哦。”

  “其实呢,这件事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而是。。。”

  张小孃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脸上闪过一抹狡黠,前道上一直背对着他们的秦善益突然一个急刹车,回身就把正欲说话的张小孃给牵走,在看到陈恪的时候还一脸冷霜的顺手给了个白眼。

  “小孃,别跟这个人渣在一起,小心被他给教坏了,我们走。”

  “我。。。!!你。。!怎么??”

  “神经病!”

  陈恪在后面一脸的莫名其妙,气的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不远处的广成二一副八卦脸的和他三弟悄咪咪说着什么,那广成三面无表情的听着,偶尔偏偏头,那副沉默的眼神却总在陈恪身上打量。

  前面,张小孃在咯咯咯的笑着,秦善益气的手臂都在发抖,在更远的远处,剑圣史阿的身影渐隐入云雾中,在那边,是笮都人聚邑。

  韶华照射在这一路行人身上,在蜿蜒如蛇的山路上穿行,在杉林遮荫的林子间穿梭,偶尔,那个被唤作小囊的小女孩抬头,透过树荫下的光斑张望高高悬挂的太阳,那光芒四射的太阳圆滚滚的照在小孃红扑扑的脸上,再低头,便看到远山青黛和更远处望不到边际与尽头的雪一样的世界。

  山下有笮都人的歌声传来,山的路中间,有行人的笑声。

  那天,那个很凶很恶的老爷爷把我们抓起来的时候,小孃心中实际上是有些预感的。

  那天夜里,娘倒在地上,不动了,师傅把我丢在外面满是虫蛇的马车里,周围很黑,小孃其实是很害怕的。

  小孃哭过,小孃也笑过,在这样的世界里,小孃明白,娘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

  娘总对我说,我们是家人,家人,就是应该互相照顾的。

  现在,娘,小孃又有了新的家人了呢。。。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娘,小孃可以,不再想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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