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夷陵大火
三峡山水,水流湍急,山势险峻,两岸很少有供舟船停顿的地方,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绵延不绝,悬崖将水流彻底隔绝开,在舟船上的人甚至连正午当空的太阳也难得一见。
夷陵之战僵持到章武一年六月时,正是三峡江水最为湍急的夏季,顺流而下开往孙吴的都城建业很快,但是迎流而上回到蜀川的江州(重庆),那难度可就相当大了。
让这些权贵走陆路回去?那黄权的将军恐怕当到头了!
正因如此,负责水军的镇北将军黄权一筹莫展,君命难违,这些权贵不是他可以随便招惹的,黄权只得挑几队水性和驾船技术最好的船队专门护送他们回程,秭归这座小城里小的不起眼的渔港开始热闹忙碌起来,兜兜转转几天下来倒也把这些爸爸送走了大半。
今夜,终于轮到陈恪、黄蓉这最后一批人。码头边簇拥了一大堆的少男少女,他们自然是来送别陈恪和黄蓉这对小伙伴的,陈恪作为白耳军的总统帅的儿子,这些年在白耳军军二代的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的,不管是出于友情还是巴结陈到的目的,小家伙们都在长辈的示意下前来送行。
“谢谢诸位的热情送别,陈某羞愧,不能与诸位同甘共苦是陈某这一生最大的耻辱之一。”
“陈哥,回了江州可记得要写信给我哦!”张胖不忘提醒他军中伙食的不堪入嘴,“顺便捎点能吃的东西来,干粮难吃死了!”
陈恪一翻白眼,在张胖的肥臀上掏了两下:“军驿建起来是为了递送紧急军情,不是为了给你送吃的,你就别想了,有空自己多去江里抓鱼。”
小姑娘洛洛则拉着黄蓉的手,羞涩道:“蓉姐姐,能不能先别急着成亲,等我也回去了再办酒席?我是一定要参加你的婚礼的!”
这话说的黄蓉小脸一红,陈恪则露出了痴痴坏坏的笑容。
“陈恪,伯母她说怕见到你就舍不得你走了,所以就不来送你了,她让我提醒你,衣冠要整洁、作息要规律、切不可贪嘴,到了江州要听黄夫人的话,不可淘气,不可不守规矩。”
“知道啦知道啦!我已经十五啦!”这么多年来,陈恪一直随父母奔波各大战场,这是他第一次离家闯荡,虽说是去未来丈母娘家,但依然让他兴奋不已。
这下终于没人会催自己早点睡觉了,自己还可以尝尝小叔子送给他的好酒!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嘲讽他当逃兵啦,陈恪一概一笑了之。
众人有说有笑的告别,黄权也登上船呼了口气,只要送走这最后一批,他就可以回到江北大营全力安排防务了,虽然魏军自江北偷袭他的几率很小,但身负军事重任的自己一直滞留后方总是件不好的事,想到这里,黄权的目光禁不住看向东方。
陛下,大汉倾国之战,可就在此一举了!
陈恪也在眺望东方,他想起父亲的话,伸手紧紧握住脖颈上的钥匙,这里藏着父亲隐秘了一生的秘密,就连他们母子也无从知晓。
父亲,你可一定要赢啊!大汉,你可一定要重新站起来啊!
陈恪低语,喊出与众人作别的口号:“大汉万胜!”
若干年后,当陈恪再一次回想起这个夜晚,他一定会后悔自己喊出了这句话,这句话就像是信号般,点燃了噩梦的开端。
那一晚,他和很多后来的人一样,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轰!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先是自东方的地面直冲云霄,接着便化为如火的流星,从万米的高空坠落静谧的深林,顿时,整片巫峡山林都燃起熊熊烈火!
陈恪和码头边的人群开始骚动,惊恐的望着已经烧成火炉的东方。
那里正是刘备主力驻扎的猇亭!
端坐在战船中央的黄权面色则难看到了极点,整个蜀川能够使用如此大面积群体火攻的大人物不超过三个,而这三人此时根本无一人在猇亭主营!
这场大火无疑是孙吴发起反攻的讯息!
一念及此,黄权顾不得其他,迅速命令军士开船,无论这场战事胜败,他必须立即返回江北大营主持大局。
战船刚刚离开码头,数颗巨大的火流星就从天而降,轰隆隆的砸入秭归城中,就连离城如此之远的浅滩上也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前来送别的人群终于崩溃,有些人撒开腿子疯狂的往城中赶去,丧胆的人则拼了命的想跳上战船一起离开!
“黄伯父!我娘还在秭归城中!”陈恪惊慌失措,满脑子尽是母亲的安危,他想制止黄权开船的行动。
对于陈恪私情的要求,黄权直接冷面无情的拒绝:“吾身为陛下亲封的镇北将军,如今战事剧变,一步行错则全军倾覆!安能徇私而弃戎?军司马,不必理会,立刻开船,胆敢上船或阻挠者,不论身份,格杀勿论!”
“诺!”
“你!黄权,给老子记着!”陈恪咬牙切齿,可他孤立无援,又无权势和实力,如何能够反抗黄权?愤恨之下陈恪竟是径直跳入水中,向浅滩游去
黄蓉见状花容失色,她抬头向母亲露出恳求的神情,她与陈恪母子情深义重,自然不愿见到陈母困于火海,陈恪以身犯险。
“娘......”黄蓉低声哀求着。
黄夫人理解女儿此刻的心情,可当她看到面无表情的黄权时,终是放弃了劝说的举动,她紧紧拉住女儿,制住了黄蓉挣扎的动作。
女儿啊,黄夫人轻叹一声:这世上终究是男人的事情要比女人的事情重要些。
“恪弟弟!”
陈恪已经上了浅滩,振臂一呼许多少年就围拢过来,他募然回首,正见到少女黄蓉立在甲板上望着他,东岸一边的浅滩在火光中如同白昼,可江水上的战船却只有幽月笼罩,连那摇曳的火把也衬不清少女梨花带雨的面容了。
他们的婚期,许是要推迟了吧?
不过没关系,等我救下母亲,打败孙吴狗贼,立下不世之功,再回到益州风风观光的迎娶你!
陈恪心中涌起万丈豪情,他把脖子上的钥匙扯下来,在火光中拼命的向战船方向挥舞!
待我衣锦还乡时,再为你披上嫁衣!
陈恪从未有哪一天像此刻般雄心勃勃,他的身形随着人群消失在浅滩,再一次出现已是在秭归城下,秭归城被大火烧的满目疮痍,青白相间的夯土城墙焦黑了大半,城头上到处是汉军士兵的嘶吼声,救火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
“陈恪,你回来干什么?”灰头土脸的秭归城守备陈寅老远就看见侄子脚底抹油的飞奔过来,他一瞬间有些懵逼。
难不成黄权见到秭归大火所以率军赶来支援了?陈寅喜极而泣:“可是黄兄领大军前来救火?”
秭归城是汉军运送粮草辎重的重要中转站,但最主要的军资屯集地却不在此城,因此秭归并不是必救之城,黄权回军救下秭归大火,对整个战局起不到丝毫作用,还不如回江北引大军接应刘备在南线的主力。
可身为秭归城守备的陈寅哪管这些,他就是一个混吃等死之辈,首要想的是减轻责任,保住脑袋,最好还能白嫖功劳。
“叔父,快快开门,黄权弃我秭归,率军往江北而去了!”
“什么?!”
“是吴军!!”
陈寅乐极生悲,刚沮丧的吸了吸鼻涕,下一句关于“吴军”的喊叫直接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放眼望去,果然视线尽头已经出现了大量绣着‘吴’字的旗帜,吴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操!”陈寅直接跳了起来,秭归距离夷陵前线足有数十里之远,吴军能在短时间内就深入到秭归,足以说明今晚这场烤全羊是对方蓄谋已久的烧烤。
吴军竟然想断了刘备的后路,将蜀军全军围歼于此。
一念及此,陈寅悚然而惊,迅速验明陈恪一众人的身份,将他们放入城中。
“进来也别闲着,赶紧去救火!”困扰秭归城的不仅有城外的大军,还有城内的熊熊大火,这种状况对于陈寅这些守备军来说,已经是相当绝望的情况了,能不溃散已经算谢天谢地。
陈恪当然不服气,怼道:“凭什么我们救火?我们也要杀吴军!”一众少年跟着起哄。
“杀你妹!对面可是有武技的。戳戳戳三下就把你们全搞死了!”见到陈恪和他的小伙伴们满是质疑的眼神,陈寅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陈恪又是一个脑壳爆栗,“忘了那天叔叔跟你说的话了?这小小的秭归城同样是战场至关重要的地方,而你叔父责任就是守住秭归!”
陈寅难得在侄子面前装逼一次,一直追随他身边的两个酒鬼士兵此刻也神情肃穆的点点头,一时间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陈恪找不到话反驳,只能任由他小叔子装逼,急匆匆的带人加入救火队伍中去。
“陈恪,不好啦,你娘住的那片宅区在大火最深处,救不出来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恪家邻居的小伙伴都开始哀嚎起来。
陈恪也很慌,不过他还是有对策的。
“慌什么,去营中请几个会水武技的将军过来,再通知救火大队往这边增添兵力,其他人,随我来!”
娘,儿子怎么会让你烧死呢!陈恪面容狰狞!
一众少年浩浩荡荡的往城中深处的营地冲去,沿途不断有人把蓄水的水缸砸烂,以阻止火势的蔓延。
吁吁吁~
天空一阵呼啸,又一颗火流星迎空划过,正砸在秭归城东城门上。
“不好啦!城门失守!吴军攻进来啦!”
“操!吴军天胡啊!”正准备在城门口抵挡一阵子的陈寅一下子又跳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逼格和责任了,拉着两个心腹爱卒就往西门跑,跑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又折返回去。
“娘!”一众少男少女冒着大火寻找亲人,呼唤声此起彼伏,他们已经是这批孩子中最为勇敢的了。
白耳军为刘备亲卫,他们的亲属虽说随军羁旅,待遇却不会太差,住所都位于城中心的位置,平日里最为安全,可在大火中却是最不安全的。
“陈哥!吴军已经攻进来了!”张胖耳朵灵,老远就听见蜀军的警示
“找不到我娘!我死都不走!”陈恪面目通红,在这大火中,不仅燥热难耐,有毒的浓烟也会呛得人无法呼吸,再待下去就是死地,再加上蓄水缸中的储水已经相形见绌,不少人心生退意。
“陈哥儿,退吧。”魏昌劝道,他很惋惜陈母和一众白耳亲属的死难,可这个时候,谁不是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陈恪默然,他被众人硬是推搡着往西边退去,大火被大风吹得更加旺盛,一道染着血的发巾从坍塌的木桩上飞起,正映入陈恪的眼帘。
那正是陈母寻常日子里带的发巾。
“娘!”陈恪声嘶力竭的低吼,那发巾在空中瞬间被火焰燃得一丝不剩,大火之中,陈恪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的吴军将领正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
“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这些吴狗!”陈恪哑声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