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人影昏黄(中)
“舍不得她?”李子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同魏昌也出了宫府,魏昌借口如厕早没了影,李子轩则准时体贴的出现在陈恪身旁。
陈恪点点头,说道:“李兄,有时我在想……我们做了这么多,到底有没有意义?”
“怎会没意义?那徐盛马忠骆统,还有荆州宜都、武陵的地可不是白来的,那可是我们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陈恪笑道:“有什么用?苟延残喘,苦中作乐罢了。”
李子轩闻言摇摇头,道:“陈恪,你这想法可就不对了,蜀中孤弱不错,可也易守难攻,军政畅达,陛下身边也人才济济,相处和睦,虽说…难免会有龃龉,但这些事上面的大人定会处理好,你难道不相信丞相吗?”
“丞相…我自是信的哈。”
“我爹当年也和我说要信主公,信军师,后来我长大了,家国也确实跟着军师的计划走,世事沧桑,是非成败转眼成空,关公和车骑将军…荆州,那么真实的人啊,基业啊,都一瞬间败坏了。”
“我有时候不太理解为什么……我爹从小教我的道理,兴许是不对的吧?”
“李兄,我这几天总怕,我怕有一天这蜀中若也丢了,那我们……当何以为家……大汉又该怎么办呢?”
陈恪这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战役的成功,战场的屠杀,泼大的军功并没有给这个少年很多的安全感,有的时候人不去经历体验什么,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天地,等到真的搞出点名堂来,身心反而空虚了。
“嘛…做了总比没做好,担心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如今魏吴相争,蜀中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整顿整顿,等到休养生息好了,何必怕那孙权、曹丕?”
“有你在,至少战场上还是有优势的,日后我们再扩充实力……”
李子轩这般轻声安慰陈恪,个人的力量在世道面前是显得弱小和无力的,也正是如此,他才得爬到高位上去,去影响更多人。
而陈恪,就是他继续往上爬的希望,这个计划才刚刚起步,他是绝不愿意看到陈恪犹疑的。
二人在夜色里聊了许久,陈恪的面色也从开始的纠结变得舒缓许多,显然是听了李子轩的一些些话有点放松,月明星稀,孤立寒空,这时冬风清冷的划过远处关姬的面颊,长发随之在风中轻轻颤动,陈恪眼神瞪直,试图看清藏在秀发下的风华。
在陈恪与李子轩闲聊的这段时间,府门前已是来了好几波人,先是那李严的儿子李丰,再后来又来一身材粗犷的少年,最后则是关姬的亲哥哥关兴,他们大多在府门前停顿几晌,嘴角在不断的牵动,与关姬说着什么,陈恪虽然听不清,但很好奇,到最后的关兴时,兄妹俩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关兴拂袖而去。
“这丫头,真是倔啊。”陈恪嘀咕一句。
“陈恪,我怎记得这关姬好像比你还大一岁,你怎能喊人家丫头,该喊姐姐。”李子轩在后面揶揄,离了家国天下的沉重话题,陈恪也懒得装深沉,翻了翻白眼,回身锤了李子轩一拳。
嘶,卧槽,你小子玩真的啊……
终于,关姬身后走过来一个穿淡色绸衣的老妇,她气质雍容,看上去像一个贵族家族的主母,盘起的发髻上只插一支木制的丹华簪,质朴干净。
她迈的步子很小,身子单薄的像张纸,似乎是生了病的,这样缓慢的踱到关姬面前时,身子已略微有些颤抖,她捂着嘴,背脊一耸一缩的对关姬说着什么话。
陈恪是隐约记得这个夫人的,她是关姬的母亲。
“关夫人也来了?你不是说她生着病么,冬风寒冽,这万一亏了身子……”
陈恪这般说着,风忽然变大,李子轩盯着那老妇的身影,某一刻眼里好像迷了沙子。
他说:“爱子心切啊。”
这个道理确实说的通,关氏母女在风中说了许久的话,只见老妇人的身子抖的越发厉害,最后甚至跪在冰冷的地上抱住她的女儿,过了片刻才起身,给了关姬一巴掌。
“犯贱!”
这是老妇人声音最高的一句话,北风呼啸,可依旧难掩她激动的情绪,紧接着陈恪便看到关凤就着那冰冷的石地,不断磕起头来。
“不行……她要破相了!”陈恪在石阶上喊起来,早在关夫人扇关姬巴掌的时候,他就把心提到嗓子眼,这会整个人直接冲了下去。
“哎…你别…”李子轩话说到一半,动到一半的身子止了下来。
我去了干了什么?
李子轩嘀咕一声,旋即摇摇头,把身子隐到更暗处了。
还是年轻,气血旺盛啊……
陈恪顶着北风冲到府门前时,关姬还在磕头,把石板碰的“砰砰”响,殷红的血顺着她的额心流下来,关兴这时已经走到近前拉住自己的母亲,关夫人还在大骂,
“你磕!最好把脸磕破相了嫁不出去,老朽就把你关在家里当尼姑养了,省的以后出去祸害男人!你磕啊,磕的再猛点!你怎么不磕死?!”
这话说的,陈恪明显就感觉关凤磕头的频率变得更快,他慌忙一个窜头插到关凤和老夫人之间,打着哈哈笑道:“伯母,陈恪给你请安了!这是发生什么了啊,妹……姐姐怎么跪在这个地方?”
谁料关夫人根本不领他的情,直接道:“发生什么你刚才在廊阶上不是看的一清二楚?跟我装什么斯文?”
她又低头对着关姬继续骂道:“好哇!这狐媚本事比你娘年轻的时候都要高几分呢!这才多会就有两个男的来给你解围,偏是你还不领情,要做那女人做不得的事情,你要气死你老娘不要紧,别让外头这么多情郎等到发白了才好!”
陈恪闻言一阵尴尬,尬笑道:“伯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关姐姐,,,就是朋友,朋友……我们在秭归认识的,说起来关姐姐在秭归还救了我一命…伯母…我是陈叔至的儿子啊,您忘了吗?能让我和关姐姐单独说几句话么?”
这话说完关夫人终于冷冷的用正眼看了陈恪一下,似是想到什么,她叹了口气,然后喊道:“别磕了!把你老娘磕死了以后只能去坟里烧香了!”
骂完这话,骂了许久的关夫人才在关兴的搀扶下缓缓走回马车,这时陈恪终于有空回头对关姬说话了。
他先挪了挪步子,小心翼翼的蹲到关凤身旁,保持和她一个平头,然后用手指戳了戳少女柔软的身子,这样便算是打过招呼了,于是开始开口教训女孩:“你说你在这搞什么?跪这有什么用?除了你老娘他们,谁还管你了?如今平大哥殉国,关兴关彝两位兄长又都从戎沙场,陛下和你爹是过命交情,怎会舍得你个女子也去参军?这让吴魏听去了,那不是笑话嘛!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陛不也得哭死?”
说到这里,陈恪又把头凑的更近,声音压到极低,一副机灵鬼的样子,他道:“你若要领军,不如到我营里来,我刚立了大功,封个将军肯定不在话下,到时我给你搞个都尉当当,你若在沙场立了战功,再回来打他们的脸也不迟呀!怎么样?”
昏黄的火光下,一直把螓首埋在秀发里的关姬忽然微微抬头,幽幽的眼神透过青丝的间隙倾泻在陈恪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庞上。
陈恪眨了眨眼睛,与她四目相对,故作可爱的道:“怎么样嘛,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