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姚县令正在新丰县视察河工时,在堤上遇到方到达新丰村的都水丞于玠。
于玠正是大司农派来城北治水的都水丞,姚县令见到此人时,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恍若松了些许。
于是,他连忙上前打招呼,“下官见过于大人。”
于玠微微颔首,脸色微有不虞。姚县令见此,心不禁一沉。
“流秀河有几处决口?”
姚县令抬头当即回道:“先有四处,而后都堵上了。但在堵最大的一处时,眼见就要合围,又因沙包用完,最终又决了口。”
说到此处,姚县令心里不由地发痛。
于玠面孔冷峻,一阵河风吹来,将他的一身长袍撩得老高。
这也难怪于玠一来就摆着脸色,今日清晨,他驱马来到新丰村时,见水灾泛滥处,村中房屋倒塌,百姓衣衫褴褛,且面有饥色。
“对于此次水灾,朝廷方面下达了两个方案。”于玠缓了缓神色,沉吟道。
姚县令正身上前,“望大人指明。”
“办法一,则是按照原来治水的条例,加宽河道,以堵塞决口。”
此法一说出,姚县令心中一怔,堵塞决口谈何容易。上回用沙包堵塞决口时,大水将沙包冲毁,险些将河工全部冲入洪流当中,艰险异常。
姚县令尚在思绪中,于玠又开口道:“这第二种方案,则是修窄河道,从而加快流秀河的流速,进而利用其冲击力,一举冲退沙淤。”
“当然,在此期间,要加固河堤,修建减水坝。”
闻言,姚县令明了,如此一来,这工期将被延长好几年,甚至是十数年。
这些工程哪一样不使钱,不使力。别说是三年五载,就算是一年也够折腾的!
“于大人,这……”
姚县令欲言又止。
于玠面朝大河,眉头紧锁着,“于某也只是说个缘故,至于选择何种方案,尚待视察之后再作定夺。”
“新丰村灾民安顿的事情,你先着手去办,朝廷拨下的部分钱粮先用着。”
“是。”
姚县令听清楚了,是部分钱粮。即使钱粮不足,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先办着眼前的事情。
时至傍晚,雨才稍稍歇缓,只是依旧连绵不断。
于玠回到官署时,得知学政王艾求见,便召他进来。
王艾入府后,敛衣上前,礼问道:“学生拜见先生。”
于玠抬手示意他入座,随即道:“你已立了门户,成为府学学政,何必如此客气。”
“先生,当年都怪学生不精通河道,不然今时今日仍能在先生幕下办事。”
王艾的话,不禁令于玠动容。
两人也曾一同治水,遗憾的是王艾对治水一道确实没有天赋。
多年不见,王艾今日前来拜访于玠,两人叙旧片刻。
两盏茶后,王艾欲辞退时,忽然又回首道:“先生,学生尚有一事欲打扰您。”
于玠这几日舟车劳顿不说,前前后后将整日的时间都花在新丰村上。他直到傍晚才回到官署,这会已然疲累不堪。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王艾,“你说罢。”
“此事关于新丰村治水。”王艾想了想如是说道。
于玠听了诧异,问道:“莫不是你心中有计策?”
但,于玠心中也明了。王艾对治水一事一向不够精进,又如何能他口中问出法子。
王艾跟在他手下的那些年,不过是懂了些建造堤坝的皮毛,不然他也不会转行去担任学政一职。
王艾连忙摆了摆手,忙道:“让先生见笑了,治水一事,向来槃根错节,学生的确是不精通。”
转言,他又继续说道:“学生来此,一来是为了探望先生。二来,是想向先生推荐一个人。”
“嗯?”今天王艾的话说到这份上,当然令于玠诧异,且十分的不习惯。
王艾的为人他早些年便已理解,说得好听些便是穷则独善其身,当然这也不伤大雅。只是,这是他第一回听到王艾竟然要向他推举人才。
只是不知这‘人才’,是否有真才实学。
随后,于玠平淡地问道:“倒是何人,让你如此看重?”
王艾迅即从怀中掏出一份考卷,边道:“先生,学生推举的这个人正是府学生,这份考卷便是他岁考时所写。”
“但请先生一观。”
“府学生?”于玠接过考卷,眸色不变,接着细览下来。
“水之为物,蓄而停之,何为而不害?决而流之,何为而不利?今疏导者,不唯凿四方之渠,分而入海。”
看到此处,不正与朝廷给出的治水方案其一相吻合么?即是以疏导为主。
“由此,须裁弯取直……而圩田之中,每十里可设门闸。”
于玠看到此处,因疲惫而泛红的眼眸中,翻动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或是震惊,或许疑惑,尚且有几分惊喜!
“设河闸”与朝廷下达的方案二也有这样一法,然则,这“裁弯取直”最是令其震撼。
经过这几天的视察,流秀河泛滥的原因他已然明了。
流秀河下游决堤,无疑是因泥沙的淤积,而盛夏多日暴雨,导致水量暴涨。
想到此处,尚且有一个原因需要补充。
于玠拿着那份考卷,看着其中的治水方略,这才想通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流秀河下游多河湾,暴雨下来,水流急而大,从而冲毁河堤!
王艾见于玠良久不语,即补充道:“先生,此子此次岁考第一,将来是要参加郡试的。若是郡试亦一举夺得头筹,届时他便有望去洛阳参加殿试。”
“若是得了机会进入朝廷,学生觉得让他跟着您一道去新丰治水,好叫他亲身体会为官的职责。”
于玠微微颔首不语,王艾一顿,接着道:“当下的学生,大多只顾着读圣贤书,又没体会过为官的艰难。如今,此子有治水的天赋,搁着,倒是可惜了。”
说到此处,王艾收住话头,最终的决定还是得看于玠的意思。
他的话,于玠自是听在心上。为此,他也感慨万分,好不容易遇到个对河务有天赋的士子,于玠也不想埋没了人才。
随即,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