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是先帝的第二子,今年已年过不惑,虽是双腿有疾,精神却是极好的。
事实上,睿亲王的腿疾并非自幼便有。宋玄曾闻,睿亲王在当今圣上登基前夕突染腿疾,往后便一直坐在轮椅上,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管家推着轮椅上前,睿亲王在上方与座下举人稍作回礼便吩咐道:“你们不必拘礼安席,开宴罢。”
话落,举子们一同起身,拱手谢恩,这才坐下夹菜进食。
只是,席间的解元,有的面色诚惶恐。有的即使是面不改色,但心头已慌乱得通通直跳。他们何曾有幸,能够与王爷一同用食。
宋玄和甘宁坐在末尾的第八桌,距离主位的睿亲王较远,受到的压力自然也小很多。
侍从有条不紊地上传菜肴,他案上就有三脆羹、炙鸡、入炉羊、葱泼兔等佳肴,饭食后尚有鲜果点心,可谓丰盛有加。
酒过三巡,又因着睿亲王的温文尔雅,使得解元们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下来,因此宴中气氛欲加热烈。
此刻,睿亲王赵承手持酒樽,缓缓行至右边第三桌,他看向座中的一位解元,便笑道:“这位便是广陵郡的解元吴庆乐?本王听闻你极善诗词。”
吴庆乐万万不曾想到,睿亲王赵承会单独与他叙话。他当即手足无措地起了身,脸色通红道:“小生惶恐。”
赵承见他年纪轻轻,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敬他一杯酒便离开了。
就在吴庆乐一把抹下额头的汗,准备松一口气时,他忽闻座上的赵承又发声了,顿时觉得腿有些软。
“今日是牡丹花节,诸位何不随本王到牡丹园作诗一首,方不负这盛放的牡丹花。”
话音方落,解元们双手一拱,异口同声道:“敬从王爷之命!”
正在收拾酒食的侍从不待吩咐,早早便到牡丹园中安置了。
赵承走在前面,身后几步之遥跟着的是各郡解元,宋玄随意跟在后面。
此时刚到晌午,天色晴朗,微风拂过,牡丹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却是不浓也不烈,与月季花的香味很是相似。
春风拂动,日景迟迟,牡丹花如人半醉,抬头不起。只是色亦灼灼,紫得端庄,白如冰心,红得灿烂。
就在此刻,便有几个志趣相同的解元一同饮酒赋诗,观赏着这一园的牡丹花。
王府牡丹园的布局很是精致,亭台水榭,假山奇石,应有尽有。
临近水榭处有一座桥,桥下有一清澈见底的水塘,塘中倒映着周围的牡丹花。
不少士子见此美景,不由沉思默想地雕琢诗词。
恍然,宋玄见一尾鱼跃起,惊起了池中的涟漪,牡丹花的倒影亦被惊散了。
这时,他前面传来了微吟,定睛过去,原是两位互相交好的士子在吟咏诗词。
身着淡紫儒服的士子起句沉吟道:“浅画香膏拂紫绵。牡丹花重翠云偏。手挼梅子并郎肩。”
“妙!”他身侧的友人问道:“陈兄,这下半阙可有了?”
这位陈兄便是会稽郡的解元陈子高,他身侧的友人则是清河郡解元李玉生。
“病起心情终是怯,困来模样不禁怜。旋移针线小窗前。”
吟罢,李玉生鼓掌叫好,陈子高却道:“献丑了,我看到这满园牡丹,不禁想起与妻携手并肩的情景,故而有感而发。玉生,这词你可不要传出去,免得叫人笑话。”
宋玄听了这阙词,心中暗道,陈子高的词清丽婉约,还真是道不尽的情意悠悠,或许他便是个多情的郎君。
李玉生一笑而过,“子高新婚燕尔,他人知了只有道喜的份,又怎会笑?顶多酸一酸作罢。”
……
宋玄闻言亦笑,随之与甘宁走开,两人步行至高亭栏杆处,眺望下去,牡丹花满目,顿时心花亦怒放。
只是,这赏花宴的任务他不敢忘。席间,睿亲王便着意让每位解元写一首诗词上交,美名为欣赏。
园内莺声,牡丹飘香,这些对于甘宁来说,终究是香软了些。他兴致缺缺,几杯下怀,这才凭栏朗吟道:
“芒鞋行杖是生涯,老鬓今年玩物华。
为爱云居松桧好,不须更看牡丹花。”
吟咏声落,宋玄连声赞道:“听公节一首诗,便知公节志高矣。玄有幸与你成为知己,幸甚。”
甘宁出身贫寒,然品行高洁,自然更喜松柏的傲骨峥嵘。当然,宋玄只怕他这首诗被有心人误解。毕竟亲王请他来欣赏牡丹花,他却题诗一首,我自是爱松柏,自然不必看你的牡丹花了。
这如何了得,宋玄也不难想到,多才的甘宁考了这么多年的殿试未过,想必与他的思想有关。
就在宋玄思索时,甘宁敬来一杯酒,“景略,能结识你才是我的幸事。其实,很久以前我便知道咱们赵国有一个叫宋玄的才子。”
宋玄愕然,据他所知,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赴洛阳的大船上。
“我的藏书之中有一本《漱玉集》,我知它是你的作品。”
原是如此,宋玄解惑了,《漱玉集》是他在府学进修时托中林书肆刊出的。那时候,他为了赚取银两,还写了《裴少俊墙头马上》、《西厢记》等话本。
就在宋玄回想过去的时候,甘宁又出声了。
“你可知《漱玉集》赋景诗中,我最爱哪一句?”
“哪一句?”宋玄微微一愣,顺势问道。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甘宁微醉,一顿再道:“我可是爱惨了这一句。为此,我在老家屋前屋后种满了梅花树。”
他抬手伸出酒杯,低声说道:“我还在梅花树旁挖了一方小池塘,可是挖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
宋玄一听,顿然失笑,连声叫道:“公节,公节。”
他未曾想,心性沉稳的甘宁竟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