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看着兵士干裂暴开的唇角,解下腰间水囊递给了他。
兵士双目充满感激,来不及说话就赶紧灌了一大口。
“属下谢过长官。”他不敢多喝,抿了几下就把水囊递了回来。
“都喝了吧,大营那边有山涧,只要平安到达,一会再灌满就好。”司马师挥挥手。
兵士深深一躬身,咕咚几口就把剩下的喝尽。
“你叫什么?”
“小的姓韩,家中行仲,校尉称我韩二就好。”
“你之前属哪位将校麾下?”
“小人是隶属夏侯将军的中军,直归将军亲卫统帅。”
“哦?那你武艺定然不错了。”一般被选为大将中军亲卫的兵士,搏斗身手都会略高一筹。
“校尉见笑了。”两人渐渐终于走出了魏军惨败的尸场,转上山间通向营寨的坡道。
“将军他怎么样了?可安全撤退?”
韩二一声悲叹,默然不语。
“莫非……?”司马师脸上惊诧浮现。
“将军武勇盖世,性格刚烈。被团团包围仍旧坚决不退,最终被那突袭的贼将黄忠所害……”韩二神情颓然低落。
虎步关右的夏侯妙才,一代将星就这般殒命了么……
很快,他们回到了之前夏侯渊的大军主营寨前。司马师小心地扒在木栅的侧面,从缝隙间向里观察。
营帐场地间看不到人影,运送货物的露车和各种箱板零乱四散。破碎的布匹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这里并没有太多战死将士的遗体。
突然间,大营深处传来了马嘶声,司马师和韩二对望一眼,急忙向那处跑了过去。
来到近前,只见是已经倾倒烧塌的马厩中,竟还有一匹毛发纯黑的战马在那残立的马桩上栓着。这马也是受到了惊吓,不停地顿足拍蹄,慌张地不停鸣叫。
司马师上去把它安抚下来,轻轻地揉着它的鬃毛。然后解下缰绳,把它牵了过来。
“运气不错,你去那边的帐房辎库里看看还有没有粮草。”韩二应命急忙跑去查看,不一会提着两个袋子奔了回来。
“校尉,找到一些糜子干粮和草饲。只是奇怪我看还有好多辎重就在那边库房里,蜀军得胜居然不带走战利品的?”
司马师闻此立马警醒,赶紧将两袋粮草绑在身上,催韩二和他一起上马。
“我军大败但主力全在大营之外,蜀军可能在得胜后就只先派了一些斥候偏师来清场,待主力扫荡完我军残部后必回来清点物资。”
“这时间差也是侥幸,驾!”待韩二翻身上来后,他立马抖动缰绳向大营的东边驰去。
眼见就要出大营东门,凌厉的破空声霎时在背后追迫而来,司马师一侧头看见那是差不多一队的红袍褐甲蜀国士兵,刚从大营的另一侧转进发现了他们。
他们有差不多十多名箭手,见司马师二人已跑远便立即张弓疾射。
司马师低伏在马背上,不断地催动马缰加速。
“韩二,侧伏抱紧马身!”话音刚落一道利箭从他头顶划过,割破了头冠和发髻的束带,长发瞬间随风披散开来。
破空声仍旧不断地传来,疾驰间他感觉到背后的韩二闷哼了一声,但急迫中他也无暇回望。
出了大营的东门就是直直通向汉水的一片平原,司马师驱马全速奔进,背后的箭声渐渐消缓。
这时落日基本已经隐入群山地平线之后,司马师也终于奔至汉水之边。回头望去,远远的定军山下一片漆黑,开阔视野中没有任何踪影,那队蜀军应是放弃了对他二人的追击。
他慢慢降下马速,那黑马也是已经疲惫不堪嘴中泛出了白沫。这时他才感觉到脖颈上的一阵温热,急忙回头只见韩二背上已中数箭,流出的血浸染了司马师的后背。
他赶忙勒马把他扶了下来,拔剑试图将他身中的箭尖剔出去。
韩二已经是气息十分微弱,他挥手止住了司马师的动作。
“校尉大人……我的时辰已到,不用劳烦了。”
“大人……突然觉得,再不用那么累了……这没有头的徭役……”
“只是,自我离家,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娘了……好想她……”
司马师看着他甚至还带着稚气的面孔,心中什么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地触痛了。
“大人……这……是汉水边了吗?”
“是。”子元听到了自己苦涩的嗓音。
“那太好了,烦请大人在我死后就把我放入汉水。也许,就能漂回娘亲的身旁……”
两行泪水划过他血污的脸颊,然后便没了呼吸。
司马师默然良久,然后把他拖到了江边,给他净面后将其尸身推入了汉水的奔流之中。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记得前世在军校中读过这句经典,没想到却有一天能以这样的方式亲身感受。
叹了一口气,他翻出一点干粮就着江水啃了起来,给那黑马也喂了一点粮草。休整片刻,给水囊灌满,他便上马沿江而去。
荡寇将军张郃此时应该已经撤退到了阳平关东,顺江向东定能找到其他散落败逃的友军,一起前往收敛散卒的渡口。
心下主意打定,司马师在夜色中顺汉水轻驰而去。背后的定军山,仿佛鬼影幢幢,吞噬了无数兵魂。
到了大概子时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些同他一样沿着汉水散退的魏卒。
上前打了招呼,大家都是浑身挂彩不成人形。通过交谈司马师得知,军司马郭淮和督军杜袭正在将败散的魏军汇聚起来,渡往汉水以北。
半个时辰后他赶到了魏军撤退的渡口,血腥和尸臭气弥漫,满耳都是哀号。子元上了一条渡船,挤满了神情恍惚的兵士。一个腹部裹着白色麻布的伤员不断地渗着血,还没过江就咽了气。
司马师前世也算是一个强硬优秀的士兵,但这一瞬间他感觉就要崩溃了,心底里一股夹杂着恐惧的憎恨。
但是想到这一生还将面对更多更可怕的、杀人于无形的权谋阴诡,他闭上双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汉水上空的一轮弯月,仿佛在这一夜都透着惨烈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