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进忠听王掌柜津津乐道什么潮汐,什么洋流,
听脑子一片茫然,懒得细听,就干脆问道:“王掌柜你直接说不就得了?”
“呵呵,是是是,”王掌柜笑着应道:“意思就是说,这里非常适合作港口,可谓天然良港。
“哦……”
“不过小的说了肯定不算,还得魏爷您做主。要不,到咱们海边去瞧瞧,亲自体会一下?”
“行啊,那就走吧!”魏进忠回答的很干脆。
“走走走……”众人顿时哄然一片,说走就走也不耽误,随即下了高阁,又下山岗,继续打马往青岛口去。
魏进忠骑在马上的感觉,正如诗中云‘长空青万里,飒飒风行处’。他长到三十三岁,当阉人都有十年,从未有此时此刻的意气风发。
“能有今天,老子活得也值了!”他马上大吼一声,幻想自己就是那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军。然后狠狠抽了一鞭,口中呼道,“驾驾……快,再快点!”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瞬间肌肉喷张,猛的一个纵跃,跟着放蹄狂奔。
“哈哈哈,”魏进忠觉得爽极了,狂笑道,“宝马耶!艹!”
后面的人见了也有样学样,贾艾使劲抽了两鞭,大喝道:“艹!奔驰!超过那宝马!”他座下马儿霎时狂奔起来,一眨眼功夫就把其他人抛得老远。
海边人烟稀少,偌大一个渔村没几户人家。其实金家岭寨子就是离城最远的一个聚居点,算上家属总的人数也没超过五百。
大海就在眼前,马儿狂奔一阵后渐渐慢了下来,脚下已经不是泥地,换成了砾地,大大小小的石块极多。魏进忠索性下马,贾艾也跟着下来,两人牵着马儿就在沙砾上慢慢走,顺便等后来人跟上。
已过午时,阳光耀眼,瞟一眼都会刺得眼睛流泪。远方海平面上闪烁着银光,真像一面巨大的西洋镜,近处的海浪似乎很温柔,有一下没一下的涌上沙滩,浅尝即止。
上下左右皆是一望无尽的天空、大海,而人在其中,显得特别渺小无助。就如同埋在沙子里的虾蟹贝壳,上一刻被海浪搁浅在这里,下一刻又被海浪带回大海里,如此往复不止,它们一生的命运,就只能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落后的人很快赶了上来,王掌柜道:“这里应该就是青岛湾了,从金家岭寨下来到这里,差不多一二十里地。而且显而易见,比起寨子东侧的海湾要荒凉得多。”
刘时敏仿佛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方才咱们登的那个高阁,应该是寨子里的瞭望台吧?”
“不是应该,而就是,”贾艾说道。“沿海制置卫所水寨,星布其列,连以烟墩,翼以兵侦,以通其梗塞,狼息鲸晏而沿海安堵。”
徐光启点头赞道:“嗯,贾侍卫说的好。”
魏进忠想起方才看东侧那个湾里,有许多海船停泊,他因自己只坐过河船,还未曾坐过别的船,“海船与河船有啥区别?”
徐光启道:“怎么说呢,都叫船,其实区别不小。好比山东外洋称为黑水洋,船行黑水洋,不畏深而畏浅,不虑风而虑礁,所以海船必是尖底,首尾必俱置舵。河船就不能尖底而要平底,河船畏搁浅,故宜轻,海船畏漂没,故宜重。但是,从太仓到山东近海航行的话,又最好是平底船。”
“为什么?”
“因为沿海滩涂太多了,泥沙也多,尖底容易搁浅。戚少保的《纪效新书》里讲福船,高大如城,吃水一丈一尺二,惟利大洋,不然多胶于浅,非人力可驱,全仗风势,无风不可使。这种福船就无法近海航行,只能深入大洋。”
“哦,但哪里能造这种船?”
“你若问官方造船,最早吧,是太仓和昆山建有船厂,工部的船料也在那里收贮。后来又移到了湖广、仪真两地,因湖广是产木之地。至于民间造船,那就多了。讲个真事吧,万历初的王宗沐曾主张过海运,他说其功难成,不足济运,所以主张直接海运。他主持第一次试航,还颇为成功,但第二次试航时,因为错过了最佳时间,结果就出了事……”
“巧的是,他出事的地点就在即墨,海上飓风大作,覆了七船,自此便不再提海运之事。更有意思的是,第一次试航是雇募了三百艘坚固海船,而第二次却是打造的新海船,当时就是因新船的油灰未融而停在海口,才会错过最佳起运期。”
魏进忠奇道:“还有这种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临时用就采取雇募,若想长久打算,自然是打造海船的好喽。”
“造船就只为了运粮?”
“呵呵,只为了运粮,”徐光启笑了,“是不是觉得有些狭隘?”
“哼,”魏进忠暗哼,不接他的话题,“对了,说那么久的话,俺都饿了,你们饿了吗?”
王掌柜笑着说:“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有些饿了。“
“那怎么办?回即墨还早着呢。”
“这有何难,海边从来都不缺好的食材,只要简单烹饪就能吃,味道还十分鲜美。要不咱就地解决?就不等回即墨了。”王掌柜建议。
“行啊,”魏进忠附议道,“要怎么弄?”
“附近村民赶海回来总有收获,不如咱就从他们手上买点?有啥买啥,现烤现吃?”
“好主意,贾艾去问问村民?”
贾艾道:“行,我这就去,顺便再捡些枯枝树叶回来。”
说罢,几人便分头行动起来,没用多久,海滩上就支起火堆,王掌柜变戏法一样从随身携带的囊中摸出瓶瓶罐罐,像模像样的做起了海鲜大餐。
这顿海鲜大餐吃得爽,风卷残云后一地残骸,几人嘴一抹,又重新上马回即墨县城。
~2~
重回县城府馆,魏进忠并不觉得很累,
只是心中一直惦记一事,于是让人找来刘时敏,对他说道:“俺想上疏万岁爷,你给起个草稿先。”
刘时敏道:“好啊,是交待一下最近做的事,还是什么?”
“你就这么写……”魏进忠想了想,说了下大致内容。
刘时敏斟酌片刻,便下笔书写,很快,一炷香时间就已写好。
魏进忠看着白底黑字,认识的寥寥可数,又道:“你念给俺听听。”
刘时敏依言,念了一遍。魏进忠却听的直摇头,“小师兄,你这写的不行啊。文诌诌的,万岁爷看着可费劲!”
“看着费劲?”刘时敏顿时哭笑不得。
“咋不用大白话来写?万岁爷一下就能明白。而且你用字太省了,笔墨很金贵吗?”
“师弟啊……”刘时敏一脸的难以言表之色,“咱万岁爷不会看着费劲!而且公函都有一定的格式,不能乱来。用字虽省,务求的是精准!”
魏进忠却不听他解释,只固执坚持自己的,“不管,反正你就写大白话,俺还怕你理解错了呢。”
刘时敏不与他辩了,但似乎憋着一股气,只一会脸就涨的通红:“那你想怎么写?你说吧,我写便是!”
“这就对了嘛,”魏进忠赞了一声,“就这么写吧——万岁爷您最近身体可好?俺最近很是辛苦,跑了好多地方,又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叫青岛。俺还遇见一个傻子叫徐光启,说想在海边种稻子,哈哈……算了,这个先不提。这个傻子说,鸟不拉屎的青岛有个天然良港……”
刘时敏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任命一般,拿起手里的笔再蘸了蘸墨,很快埋头写了起来。
“徐光启说他家乡松江府遭了水灾,棉纺工无棉可纺,那叫一个惨。俺不知他们惨成啥样,但想山东不也产花吗?山东遭了旱灾,但花还在田里,要是把山东的花运到松江府去不正好?花有了销路,又能解决无棉可纺的大问题,一举两得。但是呢,又想到漕河浅阻不畅,若是通过漕河运花,恐怕会影响运漕粮,所以俺才想到海运……”
魏进忠停顿一下,又想了想:“对了,俺准备开征花税,跟復成信东家已经说好了,让他们代征花税。具体怎么征就不细说了,反正预估有十万两之数……
“万岁爷啊,俺给您讲,别看着十万两多,花商可是一点不亏,一船一千石花卖到松江,转手就净赚千两,所以花税又算啥!顺便再提,现在临清花价已经超过二两一石。另据徐光启说,他们松江府的花价最高有四两一石……就是运输有些困难,俺打算先招募海船,又怕到了收花季来不及收采,错过信期,真是费神……”
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有余,难为刘时敏耳手居然能同步,期间还要不停蘸墨舔笔,可见速记功夫到家。待魏进忠说完,他也同时撂笔。
魏进忠又想了一下,看有否遗漏,“还有什么没交待到的……”
刘时敏道:“已经三千字了,就先写那么多吧。若有遗漏,另呈一章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