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魏税使来了，就在门外等候。”
“请他进来吧。”
“是，”
“等等……”曹时聘又叫住了长随，自己起身走到门口。
长随愣愣地看着自家老爷，曹时聘又说：“一起吧。”说着他就抬脚出了门。
“哦哦……”长随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老爷的脚步，一道出去迎接。
抚署占地颇广，魏进忠一行三人已在前门下马等候，由正道入，曹时聘出迎。两人是第一次正式见面，魏进忠姿态放得很低，相互行左右对拜礼，然后曹时聘将他延至后堂。
魏进忠左坐，曹时聘居右，随行人依次坐于下首，长随很快上茶来，曹时聘对他道：“魏中使，请喝茶。”
魏进忠笑眯眯的端起茶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就跟他寒暄起来。曹时聘带着一丝笑，静静听着，还时不时点头，暗地里却在审视这位宠宦。
魏进忠看起来年富力强，要不是阉了，恐也是个孔武有力的武夫，又看他两年纪相差悬殊，当父子都绰绰有余。曹时聘忽然想起宫里司礼监的两位权宦，但他只听说没见过，据说其中一位是这魏进忠的师傅。
那两位虽是权宦，可贤名远播，又都知书懂礼，但怎会收魏进忠这混子白丁出身的人当徒弟……
“哈哈，曹抚，有几件事，俺就想跟您协商一下。一呢，想太仓南码头上多修仓厫储米；二呢，在太仓也建个米市，反正有了花市，再有米市更好。最后呢，就要请曹抚帮着协调一下地方布政，每年四府的金花银额分点给俺……”
曹时聘听了故作诧异道：“这是为何？魏中使是有何难处吗？”
魏进忠叹道：“不瞒您说，我这儿压力大，每年差不多要上交内帑几十万两银子，不是开玩笑的。修仓厫是看本府各处的仓厫都年久失修，不堪用，收了粮都没处储存。建个米市也是出于备战的考虑，枫桥和金匮两地米市都在府城外很远，尤其金匮，又不归苏州府管辖，一旦府城被围，只要占了这两处米市，还没打恐怕自己就先乱了。”
曹时聘思索片晌：“接着说，我听听……”
“太仓嘛，一是通海，二是有营卫驻守，可进退有据，再说有粮有花布，也不用担心打仗时挨饿受冻。”
“好像有些道理，那你不妨具体说说，你想怎么修？怎么建？又怎么分？”
“好，”魏进忠点头，“州县管粮能力不济，俺觉得这事交给兵备道合适，资金倒不用担心，只要能尽快修成。米市嘛，就在南码头划出一块地来，维护也交给太仓兵备，在南码头设市，将来海运也便利。至于金花银额，俺想过了，只需府台和州县先开总串票，具体到都图里甲自有经造去包办……”
曹时聘这回听得挺认真，他早些时候还在忧心今年漕粮折银太多的问题，不过这会儿听魏进忠这番说道，他有了些新的想法。
“当然了，各州县能匀出金花银额最好，俺也知道江南四府税重，积逋太多，若有适当机会，俺也可上疏皇上，尽量为江南四府争取一些减免机会……”
曹时聘笑了笑，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他不信，从魏进忠口中说出，他居然毫不怀疑。
～2～
魏进忠离开了抚署衙门，
回去路上，他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别人自然无从探知他内心的想法。不过此时的他，周身上下都显得松弛，让人不禁猜测，见面达成的结果还是不错。
轿行中途，朱灵均忽然急匆匆赶来，来轿前见过魏进忠，说了几句，然后轿子就改了道，随朱灵均一道往东，就近寻了一处码头，魏进忠在此下轿改换乘船，又顺河道一路向城外驶去。
他们一行这是急着去昆山，为了租下昆山的漕仓，用来临时贮粮。其实朱灵均早通过手下在联系，眼下冬漕已经开征，仓厫势必要紧张。而且征漕犹如行军打仗，可谓时间紧迫。
一般年景，朝廷对于征漕时限要求相当严格，漕粮从淮安起程，所以各地漕粮皆以过淮为限，江北限十二月前就得过淮，江南地区正月前过淮，湖广、浙江、江西是二月前过淮。
定在十月开仓征粮的，十一月必须兑竣，再晚也必须在十二月前兑竣。苏州一地各州县征办漕粮，基本都以民折官办为主了。所以十一二月，金匮米市也是一年当中最繁忙的时候，各州县的师爷同粮商定下协议，然后就要准备来年过淮。
这时间，各县乡的经造也忙着下乡派单，按每亩实征定额浮收钱二百文，作为经造的盈余。魏进忠为了‘抢米’，让朱灵均为其社里在各衙门为吏书皂快的成员，每人发放赏钱，包括经造。这样一番操作，米倒也征了不少。
其实魏进忠过去也并不清楚基层征粮，究竟怎么征的。这次机缘之下，让他了解了具体的过程，以及这中间的种种‘规则’。征粮过程中的种种不公平，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他对此的态度大都中立。一说征税，似乎谁都有一肚子委屈，诸如朝廷因收不上税而太仓匮竭，百姓不堪压迫，基层衙门也不堪重赋等等。
既然谁都有理由说自己委屈，魏进忠反而有另一种认识，如果要论错，那一定是整个制度都出问题了，而非哪一方错。而且折征既为主流，漕务的运作方式必然要随之改变，海运在眼下还看不出实际效果，但未尝不是大浪袭来的前夕。
所以魏进忠一直认为，他自来苏州之后所做的一切，假以时日一定会被证明，他今日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昆山，来接他们的是昆山冯知县，他们登岸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城中新建的漕仓。
其实算不上新建，但却是极少使用，总共建成不到百间，还有尚未完工的估计也有几十间。当魏进忠得知这些建仓经费皆取自漕粮公费，和昆山富户的捐赠，并未勒民出捐，他还是蛮佩服这位冯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