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进忠听了赵乔年的请求并没当即表态,而是默然了良久。
赵乔年说完就端起茶盏喝着茶,似乎胸有成竹,而那些百姓则眼巴巴地看着魏进忠,一脸的期待。
之前,魏进忠因为黄克缵的弹劾,他虽恼怒,但一时半会还没想到对策。不过此时,听了赵乔年的话之后,脑海里渐渐有了主意,再结合那徐上海的话……
很快,他开口道:“赵知府,俺也晓得山东百姓的难处……这么给你说吧,行蠲免与否俺也做不了主,但是呢,稍后俺会上疏皇上,将百姓的诉求一一说明,至于行与不行,自有皇上定夺。”
魏进忠转而又想一事:“对了,正好俺也问问赵知府,除了正赋,山东一年的均徭役折银大概是多少?”
“回魏总爷的话,山东六府一百零四州县,原额里社六千三百有奇,山东一年均徭力银二差银共六十余万两。”
“那西三府和东三府分别又是多少?”
赵乔年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因为西三府的里社与东三府的里社数差不多,皆是三千余,只是州县数东三府少于西三府。西边每年办纳徭银约四十五万两,而东三府是一十五万两。”
“哦?”魏进忠不解,“里丁既同,为何差银悬殊如此之大?”
赵乔年想了一下:“想是东三府疲弊,道路不通,土地舄卤,不如西三府能植棉种稻,所以……”
“哦……也是,”魏进忠点点头,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就好比此次征收花税,王记的收购价说是近十年来最高的一次,棉农自然欢喜,他们今年手里多少会宽裕一些,应付朝廷赋役也会从容一些。其实对衙门来讲也有好处,百姓少欠衙门逋赋,那么当官的这一年考核就算过关一半。但是对东三府的百姓来说,估计就要难一些。
魏进忠因心里有了主意,急于回后院找人商量,于是又道:“赵知府,情况俺基本了解了,之后俺会上疏皇上,将三府的情况一一说明,也会尽力为你们争取一些蠲免。然后嘛,今日你们也辛苦了,要不就先这样?俺还有些事情要做。”
“是是,”赵乔年见机起身,“冒昧登门拜访,是乔年的错,但在此,乔年还是替青州的百姓向魏总爷道声多谢!”说罢,又退后一步,再行大礼,那些百姓也纷纷起身,跟着跪下磕头,口中不停称谢。
魏进忠一见伸手虚扶一把,笑眯眯说道:“呵呵,起来吧起来吧,诸位都无需多礼啊……”
他三言两语便端茶送客,赵乔年又带着百姓千恩万谢,这才告辞离开。
待赵乔年一行人离开,魏进忠就急匆匆的返回后院,边走,边还让随从赶紧找刘时敏和贾家兄弟过来。
一炷香后,几人已在后院北屋的西次间里,这西次间原本是会客之所,后被魏进忠改成了书房。
书房里,文房用具一应俱全,尤其那些书,全是他花了大价钱,搬空了即墨城里最大的一家书斋。大到书架、书案,小到笔墨纸砚,全部给搬了来。
徐光启正兴致勃勃的翻阅那些藏书,他是不请自来。魏进忠一进书房就瞅见他,只是没开腔,算是默认。坐下之后,又看了看这几个自己人,思索一下便说道:“方才赵知府带了青州百姓来给俺送万民伞,感谢俺出手搭救吴宗尧。”
几人一听就笑了,徐光启惊讶道:“魏爷威武啊!没想到吴县令竟是您魏爷出手相救的,在下佩服!”
“哼,”魏进忠轻轻一哼,睨着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得意,但很快又恢复平常,“说这头,莫扯远了。”
他咳嗽两声又接着说:“诸位也知道,山东巡抚弹劾俺,说俺匿了花税……俺呢,本打算上疏申辩一下,但刚才见了青州知府后,又改主意了,俺打算为那些百姓做些啥。不过又问过赵知府,东三府大概一个赋役情况,呃……你们也给给意见。”
“师弟想行蠲免之法?”刘时敏问道。
“有这打算,不过俺听赵知府的意思,感觉东三府赋役比西三府低很多,要是就这样上疏请蠲免的话,估计有些难。”
徐光启道:“要说东西赋役之比,东比西低太多了。”
“徐上海,怎么说?”魏进忠问他。
“其实很久以来,东西的矛盾主要就是养马、河夫之争。西三府养马的负担比河南都重,何况土地贫瘠的东三府。山东地区养马是按人丁分配,举个弘治六年的例子,河南加山东等养马州县,各论人丁,共该人丁四十三万八千余。而山东养种马三万多匹,河南只有二千七百余,按照五丁养一马,十丁养一骡马来算,当时山东养马人丁就有四十余万丁。”
“这四十余万丁,济南府所占一半,其次是兖州、东昌。马役涉及人口之广,基本就是每十一丁人口中就有一人要承担马役。反观东三府,虽说是从公分派,但实际是通融了的。大概理由就是青登莱临海,加之易州山厂的柴夫之役繁重,最后就免了东三府的马役,争执便由此而来。”
“哦,原来如此。”
“还一个是河夫之争,漕河在山东境内的是卫漕和闸漕,其中闸漕夫役犹重,什么闸夫、溜夫、坝夫、浅夫、泉夫、捞浅夫等等。夫役之设,止于近河而不及于近海者,而东边军灶又半于民户,早有人就说过——山东沿海二十四卫,递年修城之夫不知几千万,此役又是西边之所无,可分之于西乎?所以河夫之争大概就源于此。”
“当然除了这两样,还有力役之争就不多说了,总之魏总爷您要明白这其中的利弊权衡,才好上疏,否则,嗯……有可能到头来好心落埋怨。”
魏进忠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直呼万幸万幸。幸亏先问过一嘴,否则冒冒然上疏,真得吃力不讨好了,他才不干这种事。
“徐上海,那你说这事俺该怎么做?”
徐光启笑笑,又反问:“魏爷可想组建自己的船队?要是想,那登州知府的建议就不错。”
魏进忠认真想了想:“你意思是减免矿税开始?”
“山东六府皆有矿洞,免去包采、包税,然后西边三府可调为官家二成,地方一成,其余则出资人和矿夫所得;东边三府嘛,同样官家两成,一成用于船厂,其他不变。这样想来各方都能接受,魏总爷您可以考虑一下。”
“至于赋役,其实朝廷早有明旨,就是四明相公所提的垦田山东疏,三年前就下了旨,如今只需按照执行就行。”
“怎么个执行?”
“东边三府的新籍之民正赋照缴,再免三年均徭役。至于西边三府,不如多鼓励植棉,棉花种于春末,播种前还有半个月的晒种,同时还要整地造墒,如今已十二月,算来也不过四十来天就要开始准备新一年的播种。再说,植棉增加,花税不也收的更多?我这法子您觉如何?”
魏进忠心里是相信徐光启这番话的,沉吟片刻,遂道:“不错,俺觉得行。”
船队他是已打算好了的,官出十之三,民出十之七,他是准备把他老家兄弟找来,替他来投这七成,目前他手里的银两足够投个十艘八艘。当然,贾兄弟的建议他也准备采纳。
魏进忠拿定主意后,又吩咐刘时敏开始草拟奏疏,依然他口授,刘时敏记录。整了老半天,中间屡次修改,终于定了稿,然后再找公文纸誊写一遍。
奏疏拟好,交给贾艾很快便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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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进忠的奏疏随锦衣卫的快马很快到了京城,跟着又送进宫里,在文书房转了一圈之后,就呈到了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览过之后,吩咐人把陈矩找来。
“陈矩,你看看,怎样?”
陈矩接过奏疏,只看一眼便知这字是若愚写的,但通篇的写作却是令他不忍卒读。而且篇幅不短,但还是很有耐心地读完。
读完之后,陈矩心里叹息一声,其实魏进忠对于他而言,用心不及刘时敏,当初陛下执意要派遣他代替陈增,他还为此日夜忧心了好一阵。但魏进忠的表现,说实在的,他基本没有可指摘的地方,除了山东巡抚的弹劾。
“进忠作为臣的人,对于他在山东的所作所为,臣可以给他评个中上。”
朱翊钧背靠着椅子,头搭在椅搭脑上,闻言笑了笑:“你这评价不低啊。”
“是,其实臣当初也很担心,担心他给陛下惹麻烦,不过好在傻子不傻,办的事似乎也可以。”
“哈哈,”朱翊钧顿时大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竟像个大蛤蟆,哈哈哈……”
陈矩有些汗颜:“是臣教导无方,让陛下笑话了。”
“朕看他还行,”朱翊钧依旧笑着说,“好吧,说说他这份奏疏,你觉得如何?”
“鼓励植棉,臣以为可以,只是山东近年多灾,栽桑植棉外,再能兼顾种稻就更好了。”
“那么总督海防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