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马童
破晓在即,彭远忽被从关前传来的一阵响动惊醒。
“莫非有人来了?”
彭远忙起身来到关楼外,随后顺着墙边一处垛口向下小心地张望起来,这才发现原是一匹战马正朝他们这边缓步而来。彭远忙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瞅见那马背上竟还驮有一人。由于昨晚彭远已让手下将关门重新阖住,所以没过多久那马儿便也只能于关前不知所措地轻轻跺起蹄来。而它背上之人则只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昏过去多时了。
沈明也被那关下的响动吵醒了。他轻轻摸到彭远身边。
“大哥,出了什么事?”
彭远则赶忙示意对方先安静下来,因为此刻他们还不清楚那后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人。突然,马上之人似乎动了一下,可他刚要起身,却又是一个踉跄径自栽下马来。
“沈明,快,你带两个人下去把那家伙弄上来,然后再将他的马也从关前牵走。”
“好,俺这就去。”
说着,沈明只赶紧带人悄悄下了关,而彭远则开始目不转睛地密切注视起远处的动静。
很快,沈明便和几个手下一起将那关前之人抬了上来。彭远忙在其旁俯下身,可一番摸索之后却是什么也没找到。彭远则又定睛仔细瞅了瞅那人,这才发现除了满身泥泞外,对方身上倒也不见有什么致命的伤口。彭远用手沾了点水,随后在那人脸上轻轻搰拉了几下。而从其眉宇间可以看出,对方的年龄应该不大。
“大哥,这小子什么来头?”
彭远微微摇了摇头。
“不好说,也许是逃至此地的官兵,但更可能是贼军的手下。”
沈明一听,于是忙用力摇晃起对方。
“喂,醒醒!快醒醒!”
终于,好一番折腾下对方总算慢慢睁开了眼。可刚一瞅见围在自己身旁的那群人,对方却又是立刻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他忙挣扎着坐起身。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沈明心想,“我们是什么人?小子,俺还想问你是什么人呢!”
见对方开始在自己腰间摸索起来,沈明只把嘴一咧道:“不用摸了,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说着,沈明忙将一把已是变得钝破不堪的腰刀扔到了对方面前。那人见状也是刚要伸手去捡,不想却又是被沈明先一步踩住了刀柄。抬头一瞅,见这会儿沈明正大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那人吓得连忙握紧拳头,随即便要拼命去夺沈明脚下的那口刀。左右赶紧上前,只不由分说将对方五花大绑起来。那人则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没想到最后竟还是落在了你们这帮贼逆手中!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就快点动手吧!”
说完,那人只两眼一闭,随后便坐在那里摆出一副等死的样子。
沈明也是被对方这没头没尾的话给一下子气乐了。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彭远却是先自问道:
“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是官军的人喽?”
“不错!我就是那潼关制置使张承范……”
彭远闻言一惊,随之脸上的表情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可对方的话却是还没说完。
“……张承范大人的马童!”
“噗!”
彭远只一下子在对面泄了气。
“哈哈哈哈……”
左右众人则也立时笑得前仰后合。
“好一个马童!我说,你讲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沈明捂着肚子道。
可对方却是眉头一皱。
“马童怎么了!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马童,却也知忠义廉耻,不似你等这般奸邪贼逆,只将那丧尽天良之事做绝!哼,尔等早晚必遭天谴!”
沈明听了也是气得刚要破口大骂,可旁边彭远却只赶紧拦住了他。听得出,对方言语间虽多少还透着那么一丝稚嫩,却也总算还有几分骨气。
“好好好,但不知这位小哥尊姓大名呀?”
“哼,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二十年后我梁瞳还是一条好汉!只愿来生能将尔贼斩尽杀绝,以报我今世之恨!”
沈明只气得在那里一个劲地擦拳磨掌,可旁边彭远却好像没事人似的依旧笑容满面。
“我说,梁……梁什么来着?”彭远道。
“梁瞳!瞳者,专辨世间贼子奸邪!”
“好好好,梁瞳,我来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诶,你问我这个干嘛?”
“哦,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可这胆子却是不小。”
“那又怎样!不错,我年纪是不大,但杀贼报国已是绰绰有余!”
“好!我再来问你,时才你说你是张制使的马童,倘果真如此,那你不好好在潼关守着,却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对方先是一愣,随后却又突然开口道:“哼!你们这些狗贼,自己做下的好事竟还有脸来问!要杀便杀,休得啰嗦!”
旁边沈明已是忍无可忍。
“咳,大哥,你还和他废这么多话干嘛,甭听这小子装得好像口气挺大似的,可依俺看多半就是个逃兵,干脆直接拉下去宰了得了,也省得和他再在这里瞎耽误工夫!”
可谁知一听这话,对方却只立刻大吼一声道:“住口!你说谁是逃兵!”
左右众人也是一下子全被对方的反应给镇住了。
“哼!我梁瞳头可断、血可流,却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若非三日前潼关陷落时被乱军冲散,我早就随张大人一起战死关上,又怎会还像现在这样于此受辱!”
对面彭远他们一听却只当即傻了眼。
“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潼关陷落了!”
而望着身前之人那一张张惊讶的表情,梁瞳心中则也不由得开始疑惑起来。
“奇怪,潼关失守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还有,这么半天他们只跟我东拉西扯的,却为何还不赶快动手杀我?难道说……”
想到这儿,梁瞳也是忙又开口道:“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还不动手?”
终于,彭远朝边上的沈明轻轻点头示意了下,随之沈明忙掏出一把匕首绕到了梁瞳身后。
“完了完了,这回他们是真的要动手了,看来我梁瞳也就算彻底交待在这里了!哼,可恶的贼逆,直到最后竟还要在背后下手,真是……”
可突然间他却只觉自己两臂一松,随后这才反应过来原是绑着自己的那条绳子被人割断了。梁瞳不解。
“为何给我松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彭远这才也赶忙拉过对方,向其表明了身份。
“这么说你们也是官军喽?”
“那是自然,不然你小子岂不早就没命了!”沈明道。
见对方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于是彭远只让沈明又把那装有黄揆首级的包袱取了过来。当梁瞳瞅过那沾满硝粉的人头后,他这才也总算相信了彭远的话。
“放心吧,这脑袋错不了,不然俺又怎么可能还大老远地把它背到这里来?等回头见了郑畋郑大人,我们还打算拿它当见面礼呢!”沈明得意道。
梁瞳忙也羡慕地点了点头,而彭远却是赶紧追问道:“梁瞳,方才你说潼关已然失守,是不是真的?北边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于是,梁瞳只将潼关陷落的前后经过又向彭远他们仔细叙说了一遍。
“就这样,张制使一直带人在潼关死战不退,直至最后被贼军围困在了关上,我等关下余众本还打算去将大人救出,可谁知未等赶到,那关楼上便已是火光冲天,这之后我们就被乱军冲散了,原本我想到关南一带去找寻其他失散的人马,却没想到就这么迷迷糊糊、走走停停,最后竟来到了这里。”
说着,梁瞳也是忙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花。旁边彭远他们则是唏嘘不已。
“梁瞳,那你此前可曾于关上见过一位从天平赶来的曹翔将军?”
梁瞳一愣,随后只摇了摇头。
“没见过。”
“那石绍石大人呢,你可曾听过?”
梁瞳又一摇头。
“从未听过此人。”
“如此看来,曹兄他们也一定还未抵达潼关。”彭远暗自思忖到。
“大哥,既是眼下潼关已失,那咱们又该怎么与曹大哥他们会合呀?”
然而,此刻彭远心中最担心的还并不是曹翔他们,因为彭远明白,倘是对方一旦也得知潼关失守的消息,那他们接下来定会先设法绕道关中,直接前去找寻郑大人,然后再想办法与自己取得联系,所以目下真正让彭远担心的则是那京师长安及天子的安危。潼关失陷,这之后贼军必直捣黄龙,如此圣上的安危又怎能不令人担忧?
“大哥,大哥,咱们究竟该怎么办,你倒是快说句话呀!”
彭远这才忙也回过神来,随后又对梁瞳问道:“梁瞳,此前你可曾从张制使那里听到过有关长安方面的什么消息?”
梁瞳赶紧又低头想了想。
“噢,我想起来了,就在潼关失守的前一晚,我曾见张大人于关楼内彻夜秉烛而书,次日天还未亮,有红翎信使便就从关上紧急出发驰往了长安,后来我才听说,那是张大人在写急奏,劝谏天子切不可轻弃京师重地。”
“哦,莫非陛下已打算离开长安?”彭远忙站起身道,“倘果真如此倒也还算万幸,否则一旦坐等贼军兵临城下,恐怕这江山社稷也就真的彻底完了!”
想到这儿,彭远只又长叹了一声。
“唉——怎料这一夜之间,关中形势却已变成这般模样,如此我等究竟又该何去何从?”
众人闻言不由得默然垂首。
少顷,彭远重又开口道:“唉,事到如今,看来我们也只能先想办法绕进关中,等到了那边再随机应变,设法与曹兄他们取得联系。”
大伙儿忙也跟着点了点头。
“彭大哥,那就也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梁瞳道。
可他刚要起身却只忽觉自己眼冒金星,随之身子一摇险险栽倒在地。幸亏旁边沈明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他拉住。
“小子,你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梁瞳则赶紧定了定神。
“记不太清了,可能……可能已经有两天了吧。”
彭远一听忙朝沈明点头示意了下,于是沈明掏出几块干粮饼递给了对方,接着又让人把昨晚剩下的那小半锅菜粥也端了过来。很快,梁瞳便开始蹲在那里狼吞虎咽起来,直至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全都塞进肚中,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
“没想到这小子不但口气大,胃口也是同样不小,大哥,咱们的干粮可也不多了,你真打算要带上他?”沈明显得有些担心道。
“便是他饭量再大,却也总大不过你吧?”
说完,彭远只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嗳,大哥,俺吃得可不多呀!大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