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纬歪歪嘴,再为众矢之的。
这回,流言蜚语多出几分新意。
年初,刘娇、刘慈诣崇政殿贺天子夫妇新春。
外命妇无不暗暗诧异,刘慈虎头虎脑的也就算了,刘娇那娇俏模样与宫中刘美人竟有八分相似,再一算年龄,刚好在赵光义去世前后出生。
如今,刘纬再犯众怒。
巧合衍生出一段匪夷所思的传奇:刘娇是刘美人遭赵光义驱逐之后与外人苟合所生……
全然不顾刘纬、刘娇这对兄妹也是九分相似的事实。
刘纬熟知历史进程,反其道而行之,让刘娇代为出面应酬,奔走于官宦之家,他则潜心守制,四点一线的工作生活之外,每日必去戴国贞宅问王氏安。
距离戴国贞遇难已经四个月,戴朝宗、石贻孙、杨信威仍在扶棺归来途中。
袁州戴国坚至今毫无音讯,不仅未遣人奔丧,信也不见一封。
戴宅人心散乱,戴国贞三妾、两庶子、一庶女惶惶不可终日。
戴国贞身后可荫一子,肯定得落在戴朝宗头上,可戴朝宗近年沉迷女色,会是依靠?若是手头窘迫,逼庶母改嫁不是不可能!
好在刘纬每日黄昏必然出现,戴宅才没出现树倒猢狲散的闹剧。
七月十五,中元节。
刘纬携刘娇、刘慈登门致祭。
林宪杰、王媛这对新晋进士夫妇正忙里忙外的接人待物。
王氏先关心林宪杰夫妇:“宪杰耗在这也不是个事,今年选官很难?”
“不难,可他在榜尾,想要个好去处着实不易,能有个借口延迟,不是坏事。”刘纬问,“陈守业今日来过了?”
“一大早就来了,叔母眼皮子太浅,以前还看不上人家。”王氏红着眼道。
陈守业是京师粮商,当初为与戴国贞结亲费了不少心思,戴国贞因此常遭同僚讥诮,王氏从头到尾都是不情不愿,之所以纵容戴朝宗寻欢,也存了退婚心事。
“叔母无须自责,患难见真情,待嫂嫂嫁过来,少立些规矩便是。”刘纬道。
“朝宗那个纨绔样,哪有脸再立规矩?”王氏颓然轻叹。
“兄长主动去接叔叔归来,就是长大了。侄儿前些日子把西邻后宅盘了下来,已重新隔断,请叔母搬过去住,小是小了点,但比这里多出两间厢房、两间耳房,挤挤也够。”刘纬道。
“你看轻你那叔父了,宅子钱有,哪轮到你操心?”王氏泪目。
“侄儿早就和兄长说过,这是贺礼。”刘纬微微一顿又道,“侄儿在东郊为叔父寻了块墓地,叔母最好在附近置座田庄,三位姨娘有了盼头,兄长入仕才不会被人嚼舌根。”
“袁州还有些田地,不用你操心。”王氏坚决摇头。
“摇光、璀璨的陪嫁呢?三位姨娘所出呢?叔母把手头的钱换成田地吧,不论朝宗将来怎么折腾,这个家不会散,子不愁娶,女不愁嫁。”刘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侄儿这三年都得守制,不会外出应酬,抓着兄长用功再合适不过,在叔母眼皮子底下不是更让人放心?”
王氏无言以对,因为赵恒将念念乳娘之女当成公主养在宫中,帝女养在嘉善坊刘宅对别人来说只是传闻,但对她来说却是事实。
刘纬现在根本脱不开身,半日入宫,半日闭门不出,痛并快乐着。念念的到来,弥补了素娘等女无所出的遗憾,个个奉为珍宝。
但随着念念成长,与众不同之处也渐渐显现,各种反应均慢人一拍。
刘纬和卢守勋取得共识之后,断了医官问诊,每报赵恒必是平安无忧,强行隐瞒不妥之处,张景宗来探视,也被瞒的密不透风,并在慈恩院搜治类似病例。
照顾念念的宫人干起了校对,姜氏负责《皇宋日报》的编辑、审核,换来念念熟睡时探视。
乳母也在限制之内,哺乳时间之外,由素娘、关婉轮流贴身照料。
姜氏有心反对,可刘娇以下同样遭限制。
也就刘慈不受约束,虎头虎脑,没心没肺,一有空就呆在摇篮边,一口一个妹妹、一口一个爹爹的傻乐。
刘纬见念念的症状暂时一筹莫展,便试着帮她锻炼身体,定做了一只九尺长的木盆,小心翼翼的抬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在水里扑腾。
两个都是新手,一个敢试,一个无知,呛水时常发生。
但刘纬很快就发现,念念呛水抬头反应与常人无异,甚至快人一步。
他大喜过望,决定将西院浅池改造成底部加热的泳池,京师数百浴堂都可为借鉴。
七月的风,格外温柔。
二十二日,戴朝宗护丧归葬东郊,并让王氏上疏改以庶弟戴朝先承荫,誓要以科举入仕,撑起门户。
王氏喜极而泣,喜为戴朝宗的成长,泣为戴国贞死前新纳妾室白氏,时年十五,比戴朝宗小两岁,还是熟蛮……
是夜,杨信威、石贻孙以白氏族人证言为凭,指戴国贞跌落山涧并非单纯失足,实为越界劫掠党项贼兵所惊,却被向敏中等延边大员以“国事为重”强行按下,若非白氏,拿不到熟蛮证言。
刘纬连夜向李继和请教,欲凭李继隆余威纳官方知情人为证。
李继和先道“不可”,却又变相承诺:官方证言应在上疏弹劾之后,而不是之前,否则不仅钉不死向敏中,还会激起边镇同仇敌忾……
刘纬遂以钉死向敏中为最终目的,找来向敏中履任延州以来奏疏,凡涉及党项段落,一律逐字逐句驳斥,凡涉及军国大事,一律以李继隆所言为凭。
言之有物、毋庸置疑的奏疏不可能一撮而就,更不可能一夜成形。
刘纬一头钻进李继隆那几箱文稿,在历年表奏贴黄草稿中、每战总结中、界外地理描述中、争端埋怨之语中、不甘中、悔恨中寻找答案,并将杂乱无章的文书分类建档。
“某来!”满子路细声细语,担心吵醒在书廊尽头熟睡的念念。
“你已经看完了?”刘纬微微一惊。
“谁都跟你一样?整日沉迷女色?”满子路洋洋得意。
“怪不得这么乱。”刘纬倒打一耙。
“放屁!某怎么看的、怎么放回去!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多!也不会少!”满子路气不打一处来。
刘纬忽有所悟……
弹劾向敏中的奏疏刚起了个头,卧床不起的秦国长公主就泣血上疏,劾刘纬构陷王世隆、致其郁郁而终,蓄养前比部员外郎洪湛女为妾。
刘纬赶在宗正寺召见前抢先发难。
皇城司、左街僧录寺当日即拘天寿寺破戒僧四人,全都与王世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马翰并未对此深究,三日之后,即移破戒僧、供词、人证、物证、处刑建议于开封府,一人夺牒流岭外,四人赴西域弘法。
朝野哗然,处刑建议不就是《四大风流才子》的终章?
巧合?
那马翰对在押犯人的挑挑拣拣还是巧合吗?
杀人者情有可原又是什么鬼?
文武百官对流西域耿耿于怀,分外珍惜八月十五团圆日。
通进银台司全年无休,但当值官吏都有早退之心,末时初就已蠢蠢欲动,借口雷同,多选闹肚子,免得弄巧成拙。
一个形容枯槁的少年突然做了不速之客,怀中奏疏厚达四寸,估计得抄到天黑,另有《皇宋日报》特刊一份……
流水的官员,铁打的胥吏。
哀叹过后,阵阵惊呼。
坐堂官匆匆出:“谁的?”
一刀笔吏道:“崇政殿书记刘纬。”
坐堂官连忙翻开奏疏。
借用府州折惟昌早前奏疏开头:德明虽外托修贡之名,而点阅兵马尤急,必将劫掠山界……
接着是泾原仪渭都钤辖秦翰、知镇戎军曹玮等早前各请出兵讨贼奏疏:继迁擅河南地二十年,边不解甲,使中国西顾而忧。今方其国危子弱,不即擒灭,后更盛强难制。愿假臣精兵,出不意,捕德明送阙下,复以河南为郡县,时不可失……
是在论西北边事?
坐堂官松了一大口气,无心细看,翻到章末,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敏中所议,多纸上事,实则背道,累负圣恩,靡费亿万,宜流岭外,用肃群伦。”
可能吗?
坐堂官不以为然,却又悚然心惊。
刘纬前科累累。
请立赵祐为太子未果,赵祐薨。
请东宫六位建府别居未果,安王赵元杰、雍王赵元份薨。
请斩王超未果,王超自尽。
虽然所上三疏均以未果告终,但预见性,毋庸置疑。
第四疏未果,向敏中会不会也没了……
柔仪殿。
音容笑貌绕梁。
曲未奏,人未散。
一阵秋风袭来,卷进两片落叶翩翩起舞,仿佛一对母子嬉闹而过。
赵恒举杯向秋风,半梦半醒道:“娘娘……祐儿……”
张景宗就是一寒,连忙劝道:“今秋新酒有些烈,请陛下回福宁殿歇歇。”
“福宁殿不也是朕一个人?”赵恒蹙鼻轻嗅,故人余香却已散尽,“又是一年中秋,物是人非事事休。”
“请刘修仪过来伺候?”张景宗又道。
“不用。”赵恒摇头。
“让茂实入宫?”张景宗小心翼翼道。
“朕……对不起娘娘……”赵恒紧闭双眼,泪两行,滚滚而下。
一黄衣妇人一阵风似的穿堂而过,推的张景宗东倒西歪。
“娘娘,在找什么?”赵恒睁眼问。
“大姐儿、大姐儿……在哪?臣妾找不到大姐儿了……”黄衣妇人惶惶不安。
“大姐儿不是养在刘纬宅吗?娘娘怎……”赵恒猛然惊醒,喃喃自语,“朕不是一个人,朕有大姐儿……朕还没给她取乳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