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的垂帘听政之制始于刘娥,当赵恒立赵祯为皇太子,皇后便光明正大的介入军国大事,每五日一御承明殿听政。
资善堂也就成为承明殿之外的另一朝会场所,中枢、枢密院等重臣逢单日参谒太子议事。
刘娥五十有二,不可能任由宰执摆布,承明殿朝会与赵恒御崇政殿并无太大区别。
赵祯年仅十二,更像是人形玉玺,遇奏点头称赞而已。
寇准像是遇见千古英主,尽展心中抱负,资善堂成了一言堂。
但资善堂的决议仍需呈交刘娥审阅,方能取旨行事,君权与相权的冲突不可避免。
寇准一向独断专行,把自己标榜成备受肘掣的忠臣,将赵祯誉为人望所属、又备受权后打压的少主,从而谋请赵祯监国。
赵恒毫不犹豫的抛弃寇准。
十二岁的少年监国,谁是最大受益者?
毫无疑问,是寇准之类的权臣!
刘娥再怎么嚣张跋扈,都只有赵祯这一个依靠,肉烂了在锅里。
寇准则不然,京畿遍地宗亲,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再建拥立之功,就像谋废赵元佐、阴附赵元僖、交通赵元杰那样。
无论赵恒是何立场,君、父、夫三职均容不下寇准继续擅权。
于是,谋请十二岁少年监国、恋栈不去的权臣寇准成了忠臣典范,为世人所敬仰。
……
柔仪殿。
自从周怀政事败,刘娥便时时刻刻掌控着赵祯行踪,那沙哑的声音、红肿的双眼无不在挑战她底线:“太放肆了!”
“是孩儿驽钝,当不起执政教诲。”赵祯边垂泪边摇头,“孩儿上不能宽爹爹、娘娘关爱之心,下不能解民间疾苦,是不是很没用?”
刘娥道:“刘纬那一套……是杂学,全益倒是学了一分皮毛,不就讨了王曙、乐黄目九分厌?”
赵祯哽咽道:“那是王曙、乐黄目在讨娘娘欢心……”
刘娥伸手擦去赵祯脸泪水:“谁说的?”
“孩儿其实很喜欢跟全益在一起,怕娘娘不高兴……”赵祯忽然抱着刘娥的手泣不成声,“孩儿不孝,娘娘才会受委屈。”
刘娥湿了眼眶:“谁能让娘受委屈?”
赵祯头头是道:“爹爹抱恙,孩儿少不经事,只能娘娘每五日一御承明殿总理国计,但国家并无垂帘听政之制,哪能不受委屈?”
刘娥泪如珠落:“我儿长大了。”
赵祯一个劲儿的摇头:“孩儿总觉得爹爹、娘娘无所不能,有亿万臣民尽忠,不需要孩儿操心。可孩儿一直都没想过,娘娘虽然富有四海,惟孩儿一人尽孝。”
刘娥喜极而泣:“去见你爹爹。”
……
夜色落幕,贵妃杨氏诣福宁殿迎赵祯回寝宫。
赵恒脸上笑意未尽:“周怀政充兰州军前,遇赦不赦,不死不归。”
刘娥心有不甘:“罪大恶极,恐难服众。”
赵恒问:“先帝去兄长及元僖封号,朕不是补回来了?谁反对过?”
刘娥微微一惊:“祯儿日后会为周怀政正名?”
赵恒斩钉截铁的道:“李氏一事未泄……会!周怀政可以死,但不能是祯儿心魔。”
刘娥仍然不愿:“陛下开恩,臣妾无话可说,如何让雷允恭等人引以为戒?”
赵恒叹了一口气:“周怀政供状何在?他死,可让百官引以为戒。他生,可让百官如有利剑高悬。”
刘娥问:“臣妾如何服众?”
赵恒心累不已:“中书、枢密院诣资善堂议事流于形式,恐因祯儿无为而轻看,承明殿听政可依崇政殿例、一日一参,命祯儿押文武班,朔望朝、春秋宴暂就锡庆院。”
……
“啪”的一声。
刘纬胳膊上挨了一巴掌,迷迷糊糊睁开眼:“陛下给假三日,不用早朝。”
李四娘慌慌张张的道:“姐姐也得起,小慈、芷儿来问安了。”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
李四娘喋喋不休:“兄长的事,郎君多用点心,马忠、石贻孙做得,他怎么做不得?”
刘纬气不打一出来:“我就知道,齐人之福没那么好享。”
李四娘张牙舞爪:“你把衣服穿上再说这话。”
李三娘哭笑不得:“别闹,儿孙等在外面呢。”
李四娘蔫蔫道:“李芷又怀上了,姑奶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祖母了……”
刘纬没让刘慈、李芷进门,先问韩氏安,又去了隔壁戴宅问王氏安,最后重申每日清晨省视不得早于辰时中,并闭门谢客,在一群小儿女的簇拥下为李昭亮规划未来。
终北宋一朝,勋贵世家、潜邸旧人一直牢牢把持着军中一线话语权,既是将从中御之制的受害者,又是将从中御之制的受益者。
于外,友善文官,处处谦让,忍气吞声。
于内,苛待军卒,视其妻女为私产,偷梁换柱、刮地三尺之举数不胜数。
枢密院虽负责诸军赏罚,却又不涉及军前具体事宜,而军中弊案涉及上上下下,奉旨赉赐诸军的内侍往往会先过一道手,层层克扣,密不透风。
军卒投告无门,登闻鼓院也是他们的禁区,不管有理没理,群聚而呼者,必择一二十人斩之以儆效尤,所告主官最多落一等或是改任他军。
京畿禁军较地方禁军要好上一些,但很有限,帛、绢、米等实物之赐时不时的为陈腐所替代。
而赵匡胤、赵光义一直以来又对军中贪腐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容忍,似乎认为将卒不和而国家安。
李昭亮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更像军中胥吏而非武官,不法勾当无师自通,半成李继隆的谋略都没学会。
刘纬闭门谢客期间,无人打扰,因为西北战事尚需进一步确认。
李昭亮是唯一的例外,携子李惟贤登门,大打亲情牌,一门心思的知军地方。
刘纬一口应下:“韩守英欲取邈川(今青海海东),缺一才俊镇守,非兄长不能服众,我会向陛下举荐。”
李昭亮敢怒不敢言:“你嫂嫂身体不好,惟贤又小,开封、河南两府诸军最是便宜。”
刘纬道:“去东上阁门吧,西北大胜,万国来朝指日可待,吃相别太难看,鄯城(今西宁)尚在羌手……”
李昭亮乐得合不拢嘴,却不知肋生双翅实为一对变法旗帜。
……
平夏军监军司、石普、何亮、韩守英等主将、冯拯、陕西诸州走马承受的报捷、请功奏疏雪花般飞向通进银台司。
李士衡的奏疏最是细致,先言刘纬因京畿之变,特许役夫携青、白盐四十斤还乡。后又言西北十万顷良田待耕,若输种及时,今秋军粮不再亟需。
京畿盐价闻讯大跌,带动米价一路走低。
丁谓大怒,内心深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闹饷!
盐州等地的青、白盐年产量约为五百万石,已列入财政进项,却被一百五十万役夫瓜分一空,另有四十万禁军望眼欲穿,阵亡者俸料一岁续给尚未计算在内。
左藏库、内藏库的储蓄已不足以应对平夏军犒赏,而夏税未至。
三月初七,承明殿朝会。
赵祯押文武班,秉笏南面而宣,与刘纬一问一答,并在刘纬的引导下一步一步涉及赙绢之改,最终停在“大丧三年、料钱十八缗”上,而赙绢三匹仅直三缗。
重臣哗然,刘娥拂袖而去。
赵恒诏刘纬再赴福宁殿。
刘纬对曰:“右街僧禄澄预闻囚帝废后之妖妄,请斩之以告天下。”
赙绢来源,呼之欲出。
于是,有诏:刘纬判太常礼院、鸿胪寺,总理平夏军将卒、役夫赙赠事。
赵恒亲赐方团玉带、玉鱼为嘉赏,一如亲王之制。
刘纬三辞不受,请皇太子纡尊总筹赙赠事,并请在玉清昭应宫新辟“凌霄阁”、奉开疆拓土有功之臣。
玉清昭应宫熠熠生辉,尽扫朱能假造天书一事造成的阴霾。
赵恒遂命赵祯、刘纬再领平夏军封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