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久脊椎拉直苦,跪惯膝盖站立难。
莫笑奴才窝囊死,岂知凡尘多眼馋。
毕竟是读过书的秀才,写小说可能没人给票,但编套谎话还是小菜一碟。
他奈不住众人追问,只得向郑恩编造说:“我干等你不回来,想去找吧,又不知你去了哪里,急得什么似的。我想着你回来一定很饿,就让王掌柜炒了几个菜,端到房间等你。我等啊等啊,时间一长,便打起了盹。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说,起来吧,起来吧,一起喝酒去!我还没弄明白是谁在喊我,就觉得像是驾云似的身子飘了起来。我想喊,喊不出声;想挣扎,浑身不听使唤;心中猛一急,便两眼一黑,忽悠一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草,我分析得不错,果然是有鬼了!”兔子事后诸葛地向杜二公报道。
“你怎么知道?”杜二公问道。
“田先生醒过来了,他自己说的。”兔子回道。
王掌柜听说田先生坠楼落实到了鬼头上,当即停止哭嚎,爬起身来,附和道:“我早这么分析的。那间房子早些年吊死过人,晚上不住人也常有响动。我只想着,这么多年了,住过的人也不少,没有什么,没想到田先生住进去却出了事。大概是田先生身体弱,阳气不足吧!”
“你店里有鬼,害客人遭灾,你还是得负责任!田先生的药费你掏了!”
杜二公提出来,王掌柜不敢不遵,只得把田得美晚饭时给他的、藏在身上还没暖热的五两银子掏了出来,递给了杜二公。
杜二公骂他抠唆,硬逼着他又添了五两。
因田得美两条腿全是粉碎性骨折,镇上先生只是临时包扎,要得治好,需上县城找专门外科,杜二公便将向王掌柜要的十两银,一半赏了药铺先生,一半给兔子,让他去租辆马车,准备供郑恩使用。
马车很快租到,杜二公对王掌柜招呼也不打,便让手下将客店被子拿了两条,铺在车上;又让人到厨房胡乱拿了些好吃的,堆在车后。然后让人帮郑恩把田得美抬上车,又掏出三十两银子,送给郑恩备用。
郑恩想到他银子不少,也不问是赠是借,只管不客气地收了,并且怕为田得美治病的花费不够,又让杜二公处理那挑香油。杜二公豪爽地让人挑回家,又付了十两银子的高价。
郑恩见杜二公对他大方,笑说道:“今天搅坏了舅舅您狗肉生意,又借银三十两,还强卖一挑高价香油,可真有些不好意思啊!”
杜二公说:“贤甥休要客气!只要以后能常来常往,就是舅舅的福了!”
杜二公把郑恩直送到镇头大路上,方才挥手告别。
郑恩坐上马车,护理着田得美连夜来到县城,寻找到一家有名气的骨科药铺,住了下来。
田得美两腿粉碎性骨折,并且肋骨也断了两根,持续高烧,情况十分严重,好在来得及时,先生医术也确实很高,当即手术,很快将断骨接好,打上了石膏夹板,又服了伤药,伤情很快稳定了下来。
田得美两腿、两肋都被竹板、石膏固定,躺在床上像根木头桩子,这可苦了郑恩这号粗鲁汉子。
田得美服药、吃饭得郑恩试了冷热,然后一口一口往嘴里喂,稍不留意便漓拉他一脖子;他拉屎得郑恩一手托起他屁股一手接,臭气难闻还不得不往鼻孔里吸;他洒尿得郑恩拉着他那老家伙往尿壶里塞,拉得紧了他尿不出来,可若捏得过松,他“哧”一股子又洒得满床都是。
他吃一顿饭,拉一次屎,洒一次尿,都把郑恩拿捏得一头大汗。手上沾屎沾尿都是平常事,有时一不小心,田得美还要洒他一身一脸腥臊难闻的尿水子。郑恩虽是个邋遢人,也不得不一天洗手洗脸十多遍,天天晚上洗衣服。他身上就那一套衣服,晚上洗了晾着,早上不管是干是湿都得穿,湿衣服不透气,捂得浑身长满痒疙瘩。
有几天,田得美上火屎干,郑恩弯腰探身抱着他屁股足有半个时辰,他还没拉出一点儿。郑恩没办法,只能找个竹棍掰着他屁股往外剜。郑恩把干屎剜出,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直叫:“比打盘油还累!”
一连十多天,郑恩像侍候婴儿似的为田得美喂药喂饭,端屎端尿,按摩助疗,擦身子洗脚,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并且为了节省银两,舍不得多买一个床铺,晚上就在地上靠墙蹲着睡觉。
那药铺先生感动地说:“我行医几十年,见过成百上千患者和家属,从没见过弟弟对哥哥这样好的!”他误以为是亲兄弟,已经觉得稀罕。
郑恩却认为那先生少见多怪,说道:“这也算稀奇吗?我们是工友,他腿摔坏了,能甩手不管吗?”
他认为,见人欲跌扶一把,遇人饥饿均口餐,雨中送伞,雪中送炭,这才叫有难互帮,是人与人很正常的关系。人家银子成堆你还给,好酒成坛你还添,明明不需要你厚着脸皮硬给人家送;奴仆成群,出门前呼后拥一大队你还要求着去当跟班,那是闲球没事自个犯贱,才是世上稀罕!
在郑恩精心护理下,田得美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伤势见好,虽然还带着石膏夹板,但已能拄着双拐下床挪步。郑恩见杜二公所赠和卖油的银子已经花得只剩二两,考虑到下一步主要是疗养,便包了些内外用药,雇车将田得美拉回了家中。
卢兴见害死郑恩的事田得美不仅没给办成,自己还跌断了腿,恨他笨蛋,恐他拖累,不仅医药费不报销一分,当即宣布将田得美辞退,还罗列了什么“路上偷桃”,“客店醉酒”,“对伙计约束不力,致使打架闹事,败坏油坊名誉”等一大串罪名,要罚银子。
郑恩和懒虫为田得美据理力争,差点闹崩,卢兴方才不再罚款,并且把已经开支的有药铺单据的医药费给报销了。
已花医药费总共四十三两半银子,其中有郑恩借杜二公的三十两,卖给杜二公的一挑高价香油钱十两及郑恩自己所带。报销时,账房扣除那挑油钱,给了郑恩三十三两半现银。
这三十三两半本是郑恩借杜二公的和自己所带旅途用费,但郑恩想到杜二公有的是银子,那三十两还不还即可;自己多这三十多两银子也仍然短时还不了肖聪儿欠卢兴的款,田得美正在危难关头,理该助他一把,便将到手现银全部送到了田得美家中。
郑恩宽厚善良,不忍让田得美在重伤、失职的艰难时期再有精神负担,送钱时只字没提所报药费只是自己垫付的数目,也没说他已被卢兴开除的事。
郑恩诚心善待田得美,田得美心中有鬼,不仅把郑恩的宽厚善待只当作是临时工巴结笼络他这个账房先生兼保财粮的权势人物,并且处处提防,对医疗中的每笔开支都暗记有账。他如此以已度人,当然不会想到郑恩报销了药费后会不扣除自己借款垫支的三十多两。
他以为郑恩所送银两已扣除郑恩垫支,当然便认为是卢兴额外补偿。想到事没办成,吕兴不仅没罚,还给补偿,竟激动得彻夜难眠,思索着要填词一首,记述卢兴恩典。
他思至半夜,突来灵感,便拉过床头双拐,挣扎挪至桌案,点亮蜡烛,磨墨铺纸,先写了词牌名《诉衷情》,接着写道:
酒楼筵上受托咐,奔忙不停步。
支戳憨狗有误,上楼又失足。
腿摔折,脊骨断,却相负。
罪本难赎,却给赏补,死也幸福。
初稿写就,他想到此诗要献给卢兴,以表感恩,便拄着双拐站起身,就在案旁挪动转圈权当踱步,仔细推敲;觉得死前应该加个“纵”字,可加上“纵”字便不合词牌字数;于是涂了改,改了写,写了再涂,涂了再写,总是拿不定主意。他本在重伤之中,又站立太久,用脑太过,心中一急,两眼一黑,便一头栽倒,碰在案角上,昏死了过去。按后世医学推测,他应是写颂诗用脑过度,导致颅出血,本不可治;加上额头磕破,血流不止,没待送到药铺,已呜呼哀哉,上西天麻烦孔老夫子去了。
田得美“幸福”离世,撇下老婆孩子。他老婆用郑恩给的银子买了口薄皮桐木棺材,将他草草埋葬,余钱已所剩无几。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衣食无着,还受人欺,苦熬了半年,便拍屁股嫁了别人。
田得美再不能为卢兴出谋画策,刘德光和小糖人便更火了起来。小糖人循着上次所献没采用之策的思路,根据卢兴要求,反复琢磨,反复修改,又出了一个让郑恩前后左右都难以逃脱,死了也落一身骚的孬招。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龙潭水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