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郑天华进入屋内,两人坐定,郑天华先开口言道:“寒舍简陋,失礼贵客了。”
李毅微笑答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郑公所居之所,何陋之有?再说,在郑公面前,晚辈可谈不上是贵客,是郑公抬举晚辈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郑天华细细品味这句话,眼睛一亮,抚掌大笑说:“好句!好句!想不到李小友除了军政精通,这文采也不差,今日一见,当真是浮生一白。不过老朽尚有些疑惑,开阳关离这有五百余里,虽说山道繁杂,但李小友是如何做到无声无息地深入至此?”
“此事,说起来巧合居多……”当下李毅把这几天的事细说一遍,最后说:“想不到凌州乱军中还有如此人物,懂得立连环营以拒敌。行此策之人,可谓十分大胆高明,若是换了平时,或许此策是一险策,不能轻易施行,但现在联军人心不一,对方利用联军相互观望,都想保留实力的心态,都不肯消耗兵力破这连环营,事实证明也是如此,此策用得无疑用得十分巧妙,可惜实施起来时,依旧有不少漏洞,才让晚辈有机可乘。”
郑天华赞许地点点头,虽然他不太精通军事,但李毅解析详细,个中关节,粗浅易懂,然后捋捋胡子说:“据老夫所知,设此计之人,乃是薛子聪。这薛子聪正是此间淮阳山脉某乡村之人,出身贫寒,年幼便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吃村子百家饭长大。成年后游历天下,遇上了魏冠,两人从此结为好友。后来魏冠起义,薛子聪就成了他的军师。”
说到薛子聪,郑天华有种惋惜之感,接着说:“这薛子聪天生就是个聪明之人,自小就很有天赋,无论学什么,均是一学就会,并且能举一反三,后随魏冠后,妙计百出,凌州军有今天,他功不可没。老夫一直可惜,如此璞玉,竟然没能继续好好雕琢,而且是投效了凌州军,否则当世国士,非他莫属,如今由此际遇,着实让人叹惋。”
听到郑天华对薛子聪的描述,李毅亦感到可惜,说:“听郑公此言,这确实是让人感到可惜。只是想不到这六百里淮阳山脉,除了有郑公你这样的圣贤隐居,还有如此一个奇才。”
郑天华有些不解地说:“小友这是何意?这淮阳山脉大着呢!淮阳山脉横六百里没错,但你可知纵深是多少?而且这淮阳山脉,地靠帝都,地形复杂,有很多地方风景如画,四季如春,不少能人异士,隐居期间,老夫只不过是其中一粒微末的沙子而已。”
李毅一震,的确是他想当然了,一直以来,他只是以惯性思维,计算这两关六百余里的距离,却忘记了南北跨度。淮阳山脉北接洛河,南临幼江,足足有一千八百里长,可谓十分庞大,随便丢个人进去,可能连影子都见不到,而且郑天华说得也没错,这里靠近文化政治中心,自然能吸引能人异士来隐居。想到这里,李毅心悦诚服地说:“郑公教训得是,是晚辈太想当然了。只是,郑公之所,为何离乱军如此靠近?不担心有危险吗?”
“老夫想问小友个人问题,小友一直称凌州军为乱军,在小友眼里是如何看待这凌州军的?”郑天华不答反问。
“这……还请郑公指教。”李毅似乎意识到什么,没有直接问答。
“在老夫看来,这凌州军,和当今天下各路诸侯,其实是没多大差别,只不过一个是朝廷承认,一个是朝廷没正面承认的诸侯罢了。你也应该接触过凌州军,他们的战力,你觉得他们的战力如何?”
李毅又是一愣,的确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不等李毅回答,郑天华继续说:“可以说是比一般的正规军还要低,是吧。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这么低的战力,就算是人多势众,又如何能攻多下兵精粮足、城墙坚厚的帝都?而且他们还一直存在于世,持续了十几年,这个中缘由,你有想过吗?”
这就更不合理了,各路诸侯互相攻讦,但是很少听说他们去动凌州叛军,难道这叛军的真正实力超乎他想象的强大?
看着李毅疑惑中带有惊讶的神色,郑天华就知道李毅已经想到了很多事情,也不继续卖关子,说:“其实很多诸侯也已经是默认了凌州军的存在,这也是各路诸侯想要看到的结果,主要凌州军存在,各路诸侯才有拥兵自重的理由,因而大家也不去讨伐他。说到底,凌州军只是大家维持乱世的一枚棋子而已,他们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残暴,我倒是反而觉得,他们大多数人起于贫民,更能体现百姓之苦,比起其他诸侯更为亲民。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群可怜人,还望小友此趟,行事之前,要仔细斟酌。”
郑天华侃侃而谈,一番言语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之嫌,但却震耳发聩。
李毅思索片刻,才说:“郑公的观点的确是值得让人深思,晚辈也十分赞同。只是……恕晚辈直言,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作出的选择而负责,就算这结果是死亡,都必须要自己担起这后果。如今天下大乱,既然选择了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可怜一说,我也不可能因为他们是一群可怜人而手软,两军交战之际,如果我因为对方是一群可怜人,而手软的话,很有可能会因为我的恻隐之心,而害的我军士卒死亡增加,如若如此,那便是我对我军的不负责。我只能答应郑公,我不会做不必要的杀戮,但是有些必要的杀戮,我是绝不会手软。若有冲撞之处,还请郑公见谅。”
郑天华嗯的一声点点头说:“小友之言也甚是有理,老夫也不是迂腐之人,小友放心大胆直言即可。况且这战阵之事,并非老夫所精通,却也知道其中瞬息万变的凶险,自然不会强求小友行事。既然小友心中已有行事准则,老夫也不再多言了。”
李毅也不愿意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于是说:“郑公谬赞。听前辈提及旧事,晚辈有一事相询,不知郑公能否解惑?”
“小友请问,只要老夫能答上,必然为小友解惑。”
“郑公隐居之所靠近帝都洛州,不知是否对当年帝都之变了解多少,或者说有曾听说过什么?我曾听闻,当年帝都有五大卫军,而如今也沧州有五大禁军,这和昔日帝都的五大卫军,有和异同之处?我若继续进军,需要注意些什么?”李毅目闪精光,盯着郑天华问。
郑天华沉默下来,他知道李毅这么问,其实是李毅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自己刚才已经隐晦地劝说过了,见李毅依旧选择进军,还以为李毅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但显然李毅是听出来了。
“小友真的想清楚了?此时回转还来得及。”
李毅微微一笑说:“都已经到此处了,岂有回转的道理?为国为民,无惧祸否。老晋王一生的心愿,就是这天下能河清海晏,但如今却分崩离析,总得需要有人来终结他!老晋王的心愿,不能不实现。”
郑天华一震,盯紧李毅问:“这是小友的意思,还是怀皇的意思?”
“这是晚辈的想法,同时也是老晋王想看到的,不然我也不会来到此处。”
“既然小友已经都猜到了,这些许旧事,不提也罢。想必以小友之才,前路就算有什么艰难险阻,也难不倒小友的。老夫只是一个只懂探究前人之作之人罢了,那及得上小友。”
对于郑天华这样的回答,李毅自然是知道郑天华不想继续谈论此时,李毅也不勉强,顺着他的话头说:“其实晚辈也只是一介书生,对于这行军打仗之事,也不甚了解。倒是对郑公的经史治学仰慕得很,今日有幸相遇,晚辈自当抓紧机缘,聆听郑公教诲。”
郑天华也是一个心思敏捷的人,自然是知道李毅也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对于李毅所说的仰慕他的经史治学,他同样也不会相信,权当是转移话题的借口罢了。
当下也毫不在意,随便抛出一个简单的话题,本意也是想转移话题的,但是随着话题的展开,郑天华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简直就如无底洞一般,各种经史,信手拈来,不少地方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一时间,郑天华大为称奇。
随后抱着考究的心思,各种政论不断加深,而李毅依然对答如流,甚至很多时候,郑天华已经是开始跟不上了,这时候他才确定,眼前这个少年,不仅晓畅军事,政治同样精通。于是慢慢的从考究的态度,转变成相互探讨。
一直持续几个时辰,直到灯芯燃尽,才猛然惊醒,现在已经是夜深了。郑天华毕竟是老人,刚才太过入迷才忘记外物,待到现在才感觉饥饿来袭,困意也开始上涌。还好下人一直准备着食物,才不至于饿着这老人家。而李毅也和他一起吃了点东西,本来郑天华还兴致勃勃的想继续交流,但实在是架不住年老,在李毅和家人的劝说下,只能休息去,只不过坚持让李毅留宿一晚,见李毅答应了才安心休息去。
一夜无话,次日卯时,李毅起来收拾妥当,翻身上马说:“留下十个人,保护这里,其余人跟我走。”
说完正想出发时,从屋子里传来了郑天华的呼唤声:“李小友,李小友留步,留步!小友为何要不告而别?是嫌老夫招待不周?”
李毅闻声勒转马头,跳下马迎上郑天华说:“郑公误会!晚辈还有军务在身,昨晚已经叨扰一晚上,今天实在不能久留,本不想打扰郑公休息,才想要不辞而别,岂料还是把郑公嘈醒了,实在抱歉。
这段时间估计这淮阳山脉也不太平,晚辈特意留了十个护卫,来保护郑公,郑公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外出,尽管吩咐他们便是。”
郑天华呵呵一笑,摆着手说:“不碍事不碍事,人老了就容易醒过来,既然这些护卫是小友一片心意,那老夫就先谢过了。国事为重,小友如此行事也是应当的。容老夫再多问几句,此行小友是打算过帝门关,收复洛州城?哦,如果涉及军机要密,小友可以不告诉老夫也行。”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条路最近的就是帝门关,而且昨晚也表示过一定会攻下洛州,所以李毅也没作隐瞒说:“郑公慧眼,确实如此。”
不过转念一想,这郑天华久居于此,难道知道有什么小路能绕过帝门关?于是赶紧问:“敢问郑公,这是否有第二条路能绕过帝门关直抵洛州?”
听到李毅这么问,郑天华就知道李毅是误会了,说:“这路是有的,但是虽然往南绕行数百里,从重古城离开这淮阳山脉,再转到向北,但重古城也有凌州军驻守,想来想经过也不是易事。”
李毅纳闷,这哪里算是第二条路,“那郑公这是……?”
郑天华沉吟一下,随后迟疑地问:“小友老实跟我说,你有几成把握破这帝门关,又有几成把握可以收复旧都?”
李毅自信地笑了笑说:“天下诸侯尽汇于此,量他一个小小的帝门关如何抵挡得住?破关只是时间的事情,至于这旧都,只要我过了这帝门关,我就有九成的把握能收回来。还有一成,就看天意吧。”
郑天华接着问:“如此说来,小友是打算强攻帝门关?这洛州也打算强攻?”
李毅有些无奈,强攻的确实他不想的,帝门关是洛州的最后一道屏障,过了后就是一马平川。而且经过昨晚郑天华的提点,感觉上其他人,尤其是韩维,肯定不想打破目前这局面,所以想打破这帝门关,必须要快,而且还是只能靠几路诸侯,李毅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再拖下去,恐怕事情会有变化。
“不瞒您说,我有想过依瓢画葫芦,诈取这帝门关,但是我又听说守将十分谨慎,恐怕不易,唯有强攻一途。若果郑公有良策?晚辈必然虚心受教。”这郑天华还在继续这个话题,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必然有原因,李毅毫不犹豫地请教起来。
郑天华摆摆手说:“这行军打仗,小友可比老夫熟悉得多了,小友都没计策,老夫有如何会有呢?不过老夫这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请小友如实相告。”
没良策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李毅心中吐槽着,但脸上依旧保持恭敬说:“郑公请问。”
“假如小友收复旧都,天子能不能迁回旧都,扫清群魅,中兴大楚。”
又是一道送命题,真的不好回答,为啥老是遇上这样的问题,李毅不禁地想着,但缺毫不犹豫地回答:“天下都是当今天子的,只要天子想回旧都,那回去便是,天下何人敢拦?晋王派遣二王子到来,本来就是要为天子扫清魑魅魍魉,大楚必然会中兴。”
“老夫倒是忘了你还是晋王的谋士,那扫清这魑魅魍魉后,这大楚是洛州天子的楚,还是晋州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