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鲁虎又梦见自己坐在了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位子上。
每次上朝,向那个侄子辈的小男人俯首称臣时,蒲鲁虎的嫉恨和愤怒就像熊熊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剧烈地烧灼着他的心,让他感到万分的痛苦和屈辱。
“不行!那个位置是属于我的!我要夺回来!”
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的不单是蒲鲁虎,如果勃极烈制度没有被废除,那么其他世系的人都有名正言顺站上金字塔顶尖的机会。
但是勃极烈制度一废除,除非他们使用非常的手段,要不然就只能世世代代跪拜着仰望塔尖。
对于金熙宗赤裸裸地破坏游戏规则,左元帅挞懒也是无法接受。
他最大的心愿是自己能像父亲一样,成为这个冉冉升起的帝国的主宰,即使他不能成为主宰,那也要让他的子孙成为主宰。
挞懒是穆宗盈歌的儿子,他和阿骨打是堂兄弟。
阿骨打这一辈相继作古后,挞懒已然是女真贵族中辈分最高资格最老的人,论辈分,金熙宗还得管他叫爷爷呢。
挞懒辈分高,又掌握兵权,部族的势力也很强,这样的人是蒲鲁虎最需要的盟友。
有着共同热望的人很快走到了一起,达成了默契。
除了挞懒,还有不少人对废除勃极烈制度心存不满,阿骨打的第六子左丞相讹鲁观就是其中之一。
他虽然不是阿骨打的嫡子(阿骨打的嫡子是圣穆皇后唐括氏所生的绳果、乌烈、没里野),但对最高权力也充满了野心。
他觉得最高权力理应回到阿骨打家,但阿骨打家的男人又没有死绝,凭什么皇位要给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蒲鲁虎,现在可不能再犹豫了。”讹鲁观说道:“我接到消息,兀术在合剌面前告了你和挞懒叔叔一状。”
“他告我们的状?”挞懒听了一愣,问道:“兀术怎么说的?”
“是的,挞懒叔叔。兀术回到祁州后就给合剌写了封密信,说割让河南的土地都是您和蒲鲁虎一手策划的,说你们肯定和南朝有勾结,让合剌小心提防,还说不能让南朝的使者到上京来。”
一脸愤恨的蒲鲁虎瞪着眼睛追问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嗯,密信的内容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知的,所以赶来告诉你和挞懒叔叔。”
“挞懒叔叔,现在该怎么办?您要拿个主意啊。”
蒲鲁虎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挞懒。
“蒲鲁虎,我老啦。”挞懒顿了顿,说道:“这个主意还要你们年轻人拿。”
“蒲鲁虎,你还犹豫什么?”斛沙虎(蒲鲁虎的同胞弟弟)叫道:“合剌迟早要对我们动手,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先下手为强吗,我们还等什么。”
蒲鲁虎看了一眼挞懒,发现挞懒似是鼓励地看着自己,终于把心一横说道:“好,那我们就先动手。”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在哪里动手?”阿鲁补(蒲鲁虎同胞弟弟)问道:“上京戒备森严,没有兵符,我们的人马根本进不来,即使人马能进城,万一要让合剌逃脱,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嗯,阿鲁补说得对。”挞懒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要好好谋划,现在上京除了禁卫军,其他的人马根本不许进,在上京动手动静太大,很容易被察觉。”
“挞懒叔叔,蒲鲁虎,我倒有个主意。”
“哦,讹鲁观,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跟我们说说。”
“过几个月就是秋猎,我们可以趁秋猎的时候动手。”
“秋猎?”蒲鲁虎眼睛一亮,不由赞道:“好主意,趁合剌离开上京再动手,御子林林深树密,正好可以埋伏军马,我们反正也要跟着去,他的一举一动就尽在掌握。”
“可万一在林中让他走脱呢?”阿鲁补问道:“林深树密好藏兵不假,可万一让合剌跑了,那再想找到他不也是大海捞针一样吗?”
“嗯,我看阿鲁补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讹鲁观点了点头。
“讹鲁观,那你说怎么办。”
“在御子林动手还不如在混同江动手。”
“混同江!”挞懒和蒲鲁虎一起叫了起来。
“对,混同江。”
七月合剌要前往混同江边捕鱼,此时的混同江正好处于丰水期,等同于天堑,只要将合剌围在江边,他就是有上天遁地的本领也是插翅难飞。
挞懒、蒲鲁虎等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将领,自然明白在混同江边动手的好处。
“哈哈,讹鲁观,有你的,再也没有比混同江更合适的地方了。”蒲鲁虎笑道:“既然我们决定要做,那就抓紧准备吧。”
……
不止讹鲁观,连王伦也得知了金兀术给金熙宗密信的内容。
原来王伦在云中时曾有个旧属,现在在兀术帐下听命,他得知了金兀术的密信,就偷偷地来汴京见王伦,把金兀术的密谋告诉了王伦。
王伦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万一让金兀术说动金熙宗,那议和就要前功尽弃。
假若议和一坏,那等待赵构的,就是金人南下的铁骑。
垂拱殿。
赵构刚刚接到王伦的奏报,就召集诸大臣商议,恰好判大宗正事赵士祇和兵部侍郎张焘自永安军检视诸陵还京。
“诸陵寝的情况如何?”赵构苦着脸问道。
赵士祇身体发抖,愤恨地说不出话来,诸皇陵的惨状他不愿意也说不出口。
惨!真的太惨了!那可是他的祖坟啊。
赵构显然察觉到了赵士祇的异样,他把目光投向了张焘。
张焘也不愿开口,他和赵士祇的永安之行简直就是噩梦,虽然那不是他的祖坟,但面对这样的惨状,他的愤怒绝对不会比赵士祇少。
在赵构一再逼视下,张焘低沉地回答道:“万世不可忘此贼!(刘豫置淘沙官,将京西诸陵挖的干干净净。)”
说完略扬着头就一声不吭了。
赵构听罢,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即使有话想说,这个时候也没这个勇气张嘴。
“陛下。”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半晌,签书枢密院事楼炤打破了寂静,他激动地说道:“臣至永安军,先谒昭、厚二陵(宋仁宗永昭陵和宋英宗永厚陵)及会圣宫。所见皆是残破不堪,所有室屋殿宇皆已被毁,止存遗基,宫墙内草深不见遗址,甚至有白骨暴露,不忍卒睹。”
楼炤越说越激动,而赵士祇的眼睛已经红了。
“陛下。”张焘的声音几乎哽咽,“陛下,金人之祸,上及山陵,虽殄灭之,未足雪此耻,复此仇。可千万不能以为和盟可靠,而忘了复仇大事啊。”
秦桧听罢,阴毒地盯了一眼张焘,说道:“陛下,臣以为王伦所奏兀术密信情实真伪尚未可知。金人已如约归还三京河南及陕西之地,足见其议和之诚,切不可因道途之说而废数年之功,再启兵端。”
权刑部侍郎陈櫜真的听不下去了,平时很少发言的他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抗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赵构看了一眼陈櫜,他用不着猜就知道陈櫜要说什么,虽然不想听,但这个时候却不能不让人讲。
“陛下,金人每挟讲和以售其奸谋,论者因其废刘豫,又还河南地,谓其有意议和,臣以为不然。且金之立豫,盖欲自为捍蔽,使之南窥。豫每犯顺,卒皆败北,金知豫不足恃,从而废之,岂是为我!河南之地,金欲付之他人则必以豫为戒,故捐以归我。往岁金人曾说,岁币多寡听我所定,还未淹岁,又来厚要,反复如此。且割地通和,则彼此各守封疆就可,但同州之桥至今仍在。足见金人非可以义交而信结,臣恐其假和好之说,骋缪悠之词,包藏祸心,变出不测。愿陛下深鉴前辙,严守战备,使人人激励,日夜警惕。假若其乃真通和,则我振饬武备也不失为立国之常。如其不然,决意恢复之图,勿徇私曲之说,天意允协,人心响应,一举以成大勋,则梓宫、太后可还,祖宗境可复。”
果然,陈櫜当廷发炮。
赵构就有些不耐地说道:“好啦,今日就议到这里吧,朕想静一静,你们都退下。”
这些乱如麻的烦心事确实让赵官家很头痛。
“臣等告退。”
诸大臣相互看了看,没人再想说话。
次日,赵构下旨,催促王伦尽速前往金国议事,迎回梓宫和太后。
不久,张焘出知成都府,陈櫜罢官。
赵构又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狠狠地挺了秦桧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