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的意思很明白,派朝中大臣去宣旨,能很好地表达自己对旨意执行情况最严重地关切,给岳飞施加压力。
去年阻止岳飞北伐时,赵构就派了岳飞的老熟人司农少卿李若虚去宣旨,结果李若虚“反水”,搞得赵构心里有了阴影。
“陛下。”
赵构正思索着派谁去比较合适,殿下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循声望去,见是平时极少出班奏事的殿中侍御史叶治。
赵构有些奇怪,这段时间叶治老实的不行,每次朝会都修闭口禅,今天难道是要刷刷存在感?
“叶卿有何事要禀奏?”
“启奏陛下,微臣愿往鄂州宣旨。”
“你去?”
赵构没想到叶治居然会自告奋勇去鄂州给岳飞宣旨,这一路颠簸疾驰两千里可不是什么美差啊,叶治到底有何用意?
赵构一时摸不清叶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下有些迟疑。
“叶卿勇于任事,朕心甚慰。只是此去鄂州千余里,一路劳顿,只怕……。”
赵构的初衷是担心内侍不够分量,想在六部九寺中选派一人去鄂州,没想到叶治却自己主动冒出来。
赵构显然是要拒绝叶治,叶治是御史,身份太敏感,极易引发众人的猜测和联想。
派个御史去宣旨,谁都能琢磨出其中的味道,万一引起岳飞的不快和误解,岂不是事与愿违,搞不好就要变成政治问题。
“陛下,”叶治好像听不懂赵构画外音一样似的,垂首恭敬的禀道:“陛下放心,微臣也谙熟弓马,定然不会耽误陛下大事。”
“这…”
赵构有些犹豫,叶治又不是傻子,平时精明的像狐狸一样,他不会听不懂朕的意思,也不会不明白朕婉拒的道理啊,那他硬要趟这趟浑水到底是何意呢?
“也罢,叶卿如此忧心国事,那就有劳你往鄂州走一趟。”
赵构不想当众落了叶治的面子,同时也想看看叶治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索性就答应他。
换了是其他的御史,赵构定然是不能答应的,叶治和岳云是结义兄弟,让他去也不算太突兀。
……
“叮铃叮铃……”
“驾!”
临安西向官道上烟尘四起,数骑在飞驰。
为首的一骑,马脖处悬挂着铃铛,身穿御前禁卫军服,腰上系着束带,带上悬着铜铃,背上插着一支明黄色的旗子,嘴里时不时地喝道:“金牌急递,闲人避让!”
在他身后跟着两骑,身上却不着军服,其中一人身穿素色锦袍,虽然一脸疲惫,却是气度非凡。
两人身后又跟着三名禁卫旗牌官,每人也都是腰带铜铃,背插黄旗,其中一人胸前还斜挎这一个类似竹节且极为考究的圆木桶。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见到这队飞骑,无不赶忙闪身避让。
“官人,前面就到休宁了,是不是先歇一歇。”
夏侯镜有点想不通,叶治为何揽上这种苦差事。
急脚递,日行五百里,四日需到鄂州,饶是夏侯镜这般身手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也好。”说实话,叶治心里也有些“后悔”,这骑马,一时半会是消遣,时间一长那就是受罪。
哎哟喂,我的黑山老腰啊。
“噔噔噔……”,朝着急促的马蹄声望去,叶治远远地看到官道上冒起一股烟尘,对面也驰来了三四骑。
“金牌急递,闲人避让!”为首的禁卫旗牌官见居然有人敢争道,不由大声呵斥了起来。
正在疾驰的几骑看到对面居然是插着明黄色小旗的旗牌官,赶忙刹住了马势,让在了一边。
“吁……。”
叶治一看这几人也都是官军打扮,于是勒马停了下来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这几人一看叶治身上掩盖不住的上位者气度,以为他要兴师问罪,急忙下马施礼禀告道:“回大人,我等是湖北、京西宣抚司岳相公帐下,前往临安报信。”
“噢,岳相公可在鄂州?”叶治一听是岳飞手下,急忙问道。
“回大人,相公已不在鄂州。”
“那岳相公所在何处?”
“相公已于十一日出师,现在在何处小的不知?”
“那岳相公往哪里去?”
“相公是取道蕲、黄前往舒州。”
“舒州?”
“正是。”
“丁兄弟,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叶治转身对为首的那个旗牌官问道。
“叶大人,咱们到祁门后转北往建德到东流渡江,渡江后就是舒州境内,往北再走一百五六十里就是舒州州治,如果岳相公尚未到舒州,那咱们再从舒州向西往蕲水走,应该能遇到岳相公。”
“也好,走!”
……
叶治一行人差不多是赶到了舒州和蕲州交界的地方才遇到了岳飞大军,叶治的到来着实让岳飞吃了一惊。
叶治和岳飞寒暄了几句,换上官服就先例行公事。
“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接旨。”
“臣岳飞接旨。”
“虏寇聚于淮西,张俊、杨沂中、刘锜已于和州巢县下寨,与贼相拒。韩世忠出兵濠上。卿宜倍道,共乘机会。前所发亲札,卿得之,必已就道。今遣叶治往喻朕意,卿更须兼程,无诒后时之悔。谅卿忠智出于天性,不俟多训也。付岳飞。”
“臣领旨。”
“岳伯伯。”
“你怎么来啦?”
“丁兄弟,你们一路劳顿先去歇息吧。”叶治没有答话,而是对丁力等几个旗牌官吩咐了几句。
“是,小的先告退。”
“岳伯伯,云哥,我们里面说话。”见叶治这么小心,岳飞也屏退了左右,帅帐里只剩下岳飞父子和叶治。
“岳伯伯,此番是我自己要来走一遭的。”
“噢,”岳飞更纳闷了,不知叶治到底因何要吃这个苦头亲自来跑一趟,“你找我有要紧事?”
“嗯,天大的事。”叶治喝了口水说道:“我来是请岳伯伯尽快出兵的。”
“催我出兵?”
“岳伯伯有所不知,金人渡淮南下,肆虐江淮,虎视两浙。张、杨、刘诸帅已在和州与金兀术相抗多日,韩大哥也已出兵濠上。陛下数下亲札,却不见岳伯伯动静,不免揣测,朝中更是物议纷纷。小侄怕众口铄金,故特向陛下请了这差事来见岳伯伯的。”
岳飞听叶治这么一说,心中却还有少许狐疑,叶治何许人哉,说白了也是个强项令,怎么突然这么在意朝中物议,还非得亲自跑来一趟。
其实叶治不敢明说,明说了估计岳飞也不相信。
这些日子以来,叶治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脑子里经常出现栖霞山下两座孤坟的画面,他生怕岳飞行差踏错授人以柄,总想着自己能不能改变历史,救这对父子一命。
莫须有,莫须有。
记得听历史老师解释,这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意思。
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丧命,不争一争,怎么知道不可以。
“不是我不想出兵。”岳飞的话音打断了叶治的飘飞的思绪,“只是陛下所令实非上选。”
“陛下令我移师江州,有捍蔽大江之意,但金人远在庐州,我军即使移师江州亦是救不了淮西之急。”岳飞继续说道:“御敌之策莫如捣其虚攻其所必救,或挡于要冲以扼其师。我本想自光、蔡北上,提兵京洛,行围魏救赵之计。”
“这虽是上选,但陛下怎会应允。”
叶治明白赵构的心思,既要抗敌,又怕把事情搞大,根本不会同意岳飞北上抄金兀术老窝的,要不然去年就不会半路上把岳飞死拉硬拽从朱仙镇搞回来。
“唉,是啊。”
岳飞似是又想起了去年十二道金牌班师的巨大遗憾,“我亦知陛下不会轻易答应,却又不能不建言之。后陛下连发两札,许我兵出蕲、黄,腹背夹击虏人,我既整军出师,也算不上耽搁。”
“岳伯伯已出师,我也放心了。”叶治点头说道:“只是岳伯伯到舒州后,更有何打算?”
“到舒州后再北上舒城,舒城东可进和州,北可上庐州,轻骑旦日可达,看看陛下有什么新旨意,再相机而动。”
“军旅之事,本非小侄可预,但有一句话还要请岳伯伯思量,岳伯伯莫怪小侄多言。”
“你说。”
“兵贵机速,陛下四下亲札,催促倍道兼程,已是不耐,岳伯伯一路上莫要耽搁。”
“嗯,我自有区处。”
叶治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大合适,但又不能不说,其实也怪不得他要说重话,赵构在御札里可明明白白说了,你岳飞再不乖乖听话,倍道兼程救援淮西,到时候可别“诒后时之悔”。
“后时之悔”这句话可有深意,乍看之下可理解为你岳飞不抓紧,可别等错失了宝贵战机再去后悔,但也可以理解为你岳飞现在不卖力,到时候我秋后算账你可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