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半靠在交椅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收复襄阳六郡的喜悦没有持续几天,忧愁又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这几日连续做噩梦,梦见了东海上的狂风巨浪、梦见了五国城的冰天雪地、梦见了女真铁骑踏碎山河。
出兵襄阳的时候,赵构就担心金国人会恼羞成怒,大举来犯。所以一再限令岳飞不能超出襄阳六郡范围,更不能主动引惹金人。
而刘豫为了保住襄阳,极力想把金人拉下水。
在襄阳告急的时候,刘豫就给金国元帅府致书,说他手下有个叫徐文水军将领,久在海中,对江南的情况是非常的熟悉。
徐文说,赵构在杭州候潮门外钱塘江内备有船只二百,赵构要逃跑入海会在这里上船。过了钱塘江,再由运河入越州,向明州定海口迤逦前去昌国县,昌国县在海中,宋人聚船积粮的地方。我们的大军可先到昌国攻取船粮,然后到明州城下夺取宋主御船,直抵钱塘江口。从山东密州出发,如果是顺风,五日夜就能到昌国;即使无风可乘,十天或半月也能到了,这可是一条攻宋捉赵的捷径。
刘豫的书信到了金国元帅府,粘没喝怦然心动,于是召集元帅府诸将商议。
结果,刚在仙人关吃了败仗的兀术不同意,他说江南卑湿,今士马困惫,粮储未丰,恐无成功。
粘没喝不客气地批评了兀术,叫他别偷懒,结果兀术的三哥讹里朵也反对,粘没喝最后只得作罢。
直到入了秋,游牧民族骨子里那股杀掠的好战因子又蠢蠢欲动,刘豫的一个谋臣叫高诱,抓住了女真人的这一特点,又怂恿刘豫向金国乞兵南征。
于是刘豫派知枢密院事卢伟卿去游说金太宗吴乞买。
卢伟卿对吴乞买说,宋人从大梁开始换了五个地方,每次都是被打得节节败退。假若您这次借兵五万下两淮,往南追五百里,那么吴、越之地宋国又将弃而失之,到时候财货女子,不求自得。然后您可以选一个金国贤王或有德者立为淮王,建都盱眙,和山东之地成唇齿之势,那么您就再也没有南顾之忧,两河的局势也就自然稳定了。青州冀州之地,古称上土,如果能安稳地进行耕桑,富庶可待,那宋国每年的一点点进贡又算得了什么呢。
吴乞买早就心痒难耐,卢伟卿这么一勾,哪能再忍得住,于是召集诸将商议。
最后,吴乞买以讹里朵权左副元帅,右监军挞懒权右副元帅,调兵五万人响应刘豫。又以右都监兀术曾渡江南下,知南方的地势险要,让他统领前军。
赵构收到金人要再次南侵的线报,这些日子是吃不好睡不好,想来想去,最后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派了两个使者去金国解释误会,说收复襄阳六郡是因为李成经常来骚扰,自己迫不得已而为之。
今早被派往金国的使者吏部员外郎魏良臣、閤门宣赞舍人王绘来辞行。
赵构一再叮嘱二人,去了金国千万别和人家计较言语礼节,姿态一定要放低,卑辞厚礼,只要金国不发飙,多花点岁币和岁贡之类的不在话下,只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就行。
搞笑的是魏良臣和王绘辞别赵构,刚出了宫门就碰到了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
张俊问了一句,你二位是什么滴干活啊,魏良臣说今日是来向赵构辞行的,准备到金国出趟差。
张俊一听,赶紧跟魏良臣二人说,刚得到确切消息,金人大军南下,已经过了南京应天府。
魏良臣二人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和张俊一起重新入宫见赵构,请赵构收回成命,他们可不想去北海放羊,宇文虚中到今天还没放回来呢。
赵构一听金人大军都过了应天府,那你二人更必须去了。
赵构语重心长地对魏良臣二人说,这是自己交给他们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这是自己对他们的信任和嘱托。并且赵构安慰他俩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放心去吧,家里的老人孩子我会照顾的。
二人欲哭无泪,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只好回家交待好了家事,诀别了老小,在一片哭声中踏上了北去的不归路。
刘豫见金人发兵,喜出望外,连忙派儿子刘麟和侄子刘猊与金人会合,兵分两路南下,骑兵自泗州攻滁州,步兵自楚州攻高邮军。
金人再次南下的消息引起了举朝震恐,特么的,狼来了狼来了,狼真的来了。
朝中大臣绝大多数的意见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很多人还没有走出四年前经历的噩梦,现在又要重新经历一次,老命都要报销,赶紧趁还来得及,先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宰相赵鼎却坚决反对逃跑路线,说打不赢再跑也不迟。
赵构也觉得金人还在千里之外,自己就脚底下抹油,这脸面上着实有点挂不住,也就按捺住了南幸的冲动。
九月二十六,金人和刘豫联军兵分两路渡过淮河。
第二日,楚州守臣樊叙弃城逃走,驻守在高邮军的淮东宣抚使韩世忠不敢托大,率军退到了长江南岸的镇江府。
十月初一,韩世忠的加急文书送到了临安。
满朝文武以为赵构这下肯定要脚底抹油了,可令所有人惊掉大牙的是,赵构居然决定亲总六军,临江决战!
虽然赵构每次御驾亲征不是虎头蛇尾就是临阵脱逃,但大家还是很佩服他能再次做出这样的决定。
最振奋的当数主战派赵鼎,他激动的说“累年退避,敌情益骄。今亲征出于圣断,武将奋勇,决可成功。臣等愿效区区,亦以图报。”
赵鼎这话戳中了痛点,所谓上行下效,为什么一听到金人入寇,绝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是逃跑呢?连那些自当杀身成仁保家卫国的领军大将,在关键时刻都是那个怂样?
当皇帝的都一味逃跑退让,臣子身上的血性和骨气自然而然就跟着消磨光了,反正龙椅不是我坐的,丢了就丢了吧。
赵构决定御驾亲征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再软蛋下去,结果就是江山不保,敌人就像残酷的寒冬,不会因为你的软弱而有丝毫的怜悯。
不过赵构也知道这次自己的决定有些出人意料,所以他解释说以前的退让是因为老爸老哥被抓有顾忌,更是怜惜百姓久遭战火涂炭,所以委屈自己的九五之尊向金人求和,可没想到金人三番五次施暴逞凶,所以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我都不能忍,总之这次是忍无可忍!
赵构下令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率本部军马往授韩世忠,又令淮西宣抚使刘光世移军建康,自己则准备挑个黄道吉日正式出征。
赵构不放心,写了一封亲笔信给韩世忠,说“今敌气正锐,又皆小舟轻捷,可以横江径渡浙西,趋行朝无数舍之远,朕甚忧之。建康诸渡,旧为敌冲,万一透漏,存亡所系。朕虽不德,无以君国之子;而祖宗德泽犹在人心,所宜深念累世涵养之恩,永垂千载忠谊之烈。”
大意是,老韩啊,这次我真的要跟金人拼了,过两天我就来,骗你小狗。你能不能把位置往前挪一挪,这个长江到处都是渡口,金人很鸡贼的,万一从哪个地方溜到浙江来,老窝都要被端了。你还是到扬州去吧,好好把运河给堵住,别让金人轻易地过江,兄弟我马上就赶到。
世忠读诏感泣,遂进屯扬州。
赵构还是不放心,不久又派签书枢密院事胡松年先到镇江、建康府探探路,与诸将会议进兵,以觇敌情。
赵构的理由很充分,先遣大臣,让各将领知道俺的意思,那么大家都会奋勇争先、争先恐后了。
刚被提拔为参知政事的沈与求证明说,嗯,这话听不出什么吹牛的成分,当年真宗澶渊之役御驾亲征,也是先派陈尧叟探路的。
赵构还是不放心(应该说是不甘心),命令刑部尚书章谊、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孙近、户部侍郎刘岑、中书舍人王居正、右司谏赵霈、殿中侍御史张致远、右司员外郎王绾、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陈昂、吏部郎官汪思温、度支郎官李元瀹及诸司局官都要扈从左右。
只留吏部侍郎郑滋、礼部侍郎唐煇、刑部侍郎胡交修、起居舍人刘大中,监察御史张绚等十几人在临安府。
哼,老子万一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们都得陪着。
你们陪着吧,我们先走一步。
十月十一,魏良臣和王绘二人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渡过了长江北上,当时宋金两国通使都是沿运河走,所以扬州、承州、楚州是必经之地。
第二日,魏良臣和王绘到了扬州城,结果在东门外遇到了韩世忠麾下的先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