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蛰历三年3月份的第一天,瀚海的天气没有想象当中那么暖和,杏花倒是和想象中一样开得够盛。
想着昨天唐豆儿都把秋裤脱下去了,薛子宁今天也有样学样,两腿倒是有些打起了寒颤,心里想着:“年轻点儿的确实比我这老年人抗冻呀!”
薛子宁坐在车内把空调温度开得高了些,才缓和了刚刚的寒意。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薛子宁就不自己开车了,纵使没喝酒也不开,这种任务都交给小宁去干,倒是捞得一身清闲。
薛子宁一下车,唐豆儿就屁颠屁颠地走过来迎接他,薛子宁一直不懂这丫头为何如此殷勤,整的自己像个不认识路的新人。
唐豆儿边走边汇报工作,说把那几个砸张乾宇爸妈房子的泼皮拘了起来,这几天还不允许他们洗脸,要让他们互相看着脸上红水彩笔写的“白痴”反省。
说完唐豆儿对着薛子宁比了个大拇指,大大赞许师父这回的“滥用私刑”,又紧接着说:“今天早上,北边内疆那里的焚火盟首领给您打了个电话,待会儿要不要回一下。”
薛子宁点了点头,于景言说那吸收了几十万碧眼的空间裂缝将会在西北内疆出现,这件事他故意不在上次的发布会中提及,主要是因为他不想让冯俊霖知道,让他重拾信心或是心存侥幸。
让一个人彻彻底底的绝望是打败他的最好办法。
但不想让冯俊霖知道不代表自己也装不知道,这支庞大的军队要有人去处理。
焚火盟虽说是如今军方以外最大的一股势力,但满打满算也就几万人,而且这里面很大一部分还分布在东冀各地,内疆的主力部队估计只有一万人左右。
人听起来少了些,但也正常,就算每一位男子心中都有慷慨的江湖气,也不可能谁人都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不计家人死活地去和碧眼拼命,虽然每个人都很向往和钦佩焚火盟,但大多数人也仅仅是向往和钦佩而已。
更何况无论坊间把谢离祁这帮人吹得再怎么神,终究也只是普通人,作起战来主要是以多打少,注重奇袭。若是和同等数量的碧眼正面作战,又怎么可能是碧眼的对手?
所以不可能把宝全压在焚火盟身上,他和付茗昊当中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内疆。
他俩倒也算好分配,一个去对付冯俊霖,另一个去牵制这几十万碧眼即可。
薛子宁决定自己去内疆,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他现在已经进入到第三阶段,长时间战斗能力比付茗昊要强。
其二是虽说他和碧眼打交道的时间也很长了,但基本上都是单兵作战,一线的战斗,尤其是对于军队的指挥方面他从未插过手,而付茗昊在首都万峡却有足够的领导经验。
小宁说出了薛子宁的顾虑:“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分配方式,但是你要是去内疆的话,即将面对的是几十万碧眼,这个数量级即使是第三阶段也不可能轻松地去对抗。就算这几十万站在那里让你杀,你都会精疲力尽而死的。”
薛子宁又何尝不知去内疆的危险,只是叹了口气接着说:
“是啊,说不定会死。
但你不觉得这次碧眼和人类开战的过程中,我虽说也努力地突破了自己,但是跟张乾宇,付茗昊以及于掌门他们这些浴血奋战的人相比,终究是享受的多,拼命地少。
也是时候该我去付出,该我去拼拼命的时候了……”
小宁不再说丧气话,他们进入第三阶段一次实战都没经历过,自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对抗这几十万人,倒也不是他妄自菲薄地贬低自己,只是几十万这个数字听起来未免还是太过骇人了,终究是没把握……
***
方平在瀚海的房子还算是大,南北通透,前面还有个小院,种着各色各样的蔬菜。
方平的妻子杨明湖正晒着衣服,两岁多的方瑶在一旁拿着小汽车跑来跑去,跑累了就坐到沙发上,把一只手指含进嘴里吸吮。
一旁的方圆用手机斗着地主,他原本从事的行业就和网络通讯有关,电脑手机都耍得明白,再说本来也六十不到,每天在家里像个老小孩一样,陪着方瑶看动画片的时候,经常瑶瑶看困了他还能津津有味。
方圆妻子今天去买菜了,虽说薛子宁本安排了人给方平父母妻女做饭收拾家务,但被人照顾心里总是感觉不愉快不舒服,最终还是谢了青染先生好意,自力更生了。
有人按着门铃,瑶瑶以为是奶奶回来了,跳着高想去按应答屏上的解锁键,却怎么都够不到。
瑶瑶刚想拖个小凳子增加高度,杨明湖过来甩了甩手,轻轻拍了拍方瑶的小脑袋,示意她去一边玩。
杨明湖通过屏幕看着外面的人,是个穿着蓝色外套的男人,他们家除了薛子宁隔三差五过来串串门,陪方圆喝喝酒之外,就是他身边那个女徒弟偶尔过来看看,没什么其他的外人了。
不过杨明湖心里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打开了门,毕竟自己空手道,跆拳道啥的都学过点儿,当年方平之所以那么怕她也有这个原因。
打开门,穿着蓝外套的男子深深鞠了一躬,态度很温和:“请问这里是方平家吗?”
杨明湖打量着他,是个平头,鼻头和左边脸上起了很多红疹子,和她一样脸上也有些雀斑,嘴角下巴上的胡子碎茬没打理干净,脸庞有些病态地瘦削,长得不太好看。
杨明湖点了点头,试探地问道:“你来找他做什么?”
那人表明身份:“我叫李云哲,不知道方平有没有和你提过我?”
杨明湖转着眼睛,好像想起了这个名字说道:“你是当年给他们下毒的那个人?”
李云哲点点头,杨明湖如临大敌,做出马上要出手赶人的架势。
李云哲忙摆了摆手说:“我今天来就是想郑重地给他道个歉,也向他的家人道个歉。”
杨明湖眼中有些失落,泪光一闪而过:“可是他已经……”
李云哲挠了挠头说道:“我知道,薛子宁之前去监狱看我的时候和我说过这件事,我也是当时问到你们家里的住址的。”
杨明湖也不好拒绝李云哲,便请了他进来,把他带到放置方平灵牌的小屋,李云哲看着上墙上那张黑白照片,其实自从那年下毒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方平,他也不怪人家不来看他。
他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呢?无论如何,做错事情的是他自己。
要怪罪也该是方平怪罪他,要赔罪只能是李云哲向方平赔罪。
照片是方平成立诊所之后拍的,李云哲尝试着回忆方平当年的形象,对杨明湖说:“好像比大一的时候又胖了些。”
杨明湖也看着照片,思绪有些荡漾,笑了笑说道:“他太能吃了,每次我晚饭做少点儿想让他减减肥,他就骗我说出去运动,其实是点了份外卖在楼下长椅那儿吃。”
杨明湖不再打扰他的祭拜,先行走了出去。
李云哲跪在地上,正对着方平的灵牌和照片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望着方平的照片,双手合十,嘴中呢喃着类似佛经的言语。
佛经念完之后,李云哲站起身来说道:“孩子长得很俊儿,我会替你看着她长大,尽量不让她像你一样胖,哈哈,这是说笑了,胖人也有胖人的福分。你放心,薛子宁他们事情多顾不过来照顾你的家人,我会常来看看的。”
李云哲走出来,坐在沙发上,一旁玩斗地主的方圆刚才也听杨明湖讲明了这个人是谁。
李云哲不知为何蹲在地上,把方圆的双腿放平做起了按摩,说道:“依稀记得方平好像说过您腿经常疼,每次让方平按摩的时候他都不情愿。”
方圆有些受宠若惊:“孩子,你这是……”
李云哲继续力度适当地揉捏着方圆的双腿说道:“只是想替他为你按一次腿。”
方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接受了李云哲这份意外的孝心。
杨明湖拿来了一碟子丑橘招待这位不寻常的客人,方瑶马上走上前去开始剥皮,但手法实在不行,也没力气,用手扒,用牙咬,弄得满脸都是橘子汁和果肉,像个小花猫一样。
她把扒的一塌糊涂的丑橘送到李云哲手边,李云哲还以为瑶瑶是想让他把她扒完,然而瑶瑶却一直指着李云哲说:“给你的,我很喜欢你。”
后面的“我很喜欢你”说的有些模糊,这般大的孩子字一说多嘴就会发飘,但李云哲还是听清了方瑶的话,刻意地把橘子汁和果肉抹的满脸都是,对着瑶瑶做个鬼脸。
杨明湖也拿着手机给这一对儿大小花猫拍照,照片上的瑶瑶笑得很开心。
李云哲并没有在方平家多待,他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刚刚跟李云哲玩得很开心的方瑶有些不乐意,哭了几嗓子,张开双臂想让李云哲抱抱。
李云哲把她抱在怀里,目光中满是柔情:“没事的,瑶瑶,叔叔和你那几位干爹不一样,他们要做大事守卫家国,他们都很忙,我不一样,我是个懒散无事的人,今后会有很多时间来陪你玩的。”
杨明湖也看得出来瑶瑶很喜欢李云哲,可能是因为方平去世的早,缺少父爱的缘故,薛子宁来的时候瑶瑶也会特别开心。
她送别了李云哲,独自走到放置方平灵牌的房间,从角落里拿出相册,一张张翻着方平的照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唱着当年方平向自己求婚时的那首歌,咬着手指,眼里的泪花儿一滴一滴砸在相册上。
噼里啪啦的,听得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