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辛市上空,纸鹤和“扫帚”垂直向下,不断降落。
“交通工具”上的人周遭凄厉的烈风逐渐变得柔和,即将触碰到地表时,身上再次滚烫烫的,额间和两颊流出汗渍。
薛子宁和付茗昊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分别从纸鹤和“扫帚”上翻身下来。
龙头木扫帚寸寸瓦解,散落的藤蔓掉在地上,像养分一样被土地吸收消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子宁身边的纸鹤也同样分解开了,一张张晶莹薄脆的白纸像冬日的雪花一样将薛子宁包裹其中,又一齐向蓝天俯冲,回归属于它们的那个安静角落。
薛子宁和付茗昊也微微调整气息,捶了捶发酸的腰间和双腿,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虽然持续一天的长途飞行对第三阶段的他们来说,已然不是什么难事。
但纵使你坐一天的飞机,你也会有些不适,坐一天的火车,腰板也会疼得厉害,更何况两个人亲自上阵,操纵精神力驾驭物体,肯定也会感到疲惫。
稍作整顿之后,两人漫步走进杭辛市,发现这里市民们的态度与晏宁截然不同。
有人坐在早餐铺旁,口中不停抱怨着炎热的天气,有人则是故意挑事,嚷嚷着包子里肉馅太少,配不上明码标出来的价格。
总之消极,怠惰,莫名其妙地伤春悲秋。
薛子宁看着身边一个个黑眼珠的路人,听着他们口中句句埋怨,并不意外。
他们和晏宁那些安分守己做生意的小市民不同,对他们来说,每早起床看见自己碧绿的眸子已然形成了一种习惯。
他们习惯于靠着强大的力量恃强凌弱,沉醉于这个过程获得的满足感。
谁不服我,就用拳头说话的生活态度让他们乐在其中,即使朝不保夕,他们也更喜欢当碧眼。
但如今又重新变成普通人,也许过一阵子,还要回归正常朝九晚五的工作,为了升职加薪委曲求全,摇尾乞怜,在那些令人作呕的资本家面前装孙子。
这也许正是之前很多人选择成为碧眼的理由,他们想掌控自己的人生,想活得更加精彩。
毕竟……
谁TM愿意当社畜啊?
薛子宁随意拉住一个行人,刻意不直视对方,以免对方认出自己。
那人好生生走在路上,被一个家伙突然拉住胳膊,自然有些恼怒,但还算和气,并没有把脏话骂出口。
“这附近有没有之前跟着冯俊霖出征的碧眼士兵?”
那人听到薛子宁的询问,随意指了指一旁蹲在墙边的男人,不耐烦地说道:“那家伙就是!”然后挣脱开薛子宁的手,忿忿离去。
薛子宁向墙边走去,付茗昊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默默跟随。
墙边蹲着的男人看起来40多岁,棱角分明,胡须连腮覆面,身上衣衫破碎,脚边有几块几乎看不见红瓤的西瓜皮,手中拿着的西瓜果肉也已经见底,但他还是奋力地吃着,争取做到一丁点儿都不浪费。
男人吐了几粒黑籽,对上半蹲下来的薛子宁的目光,喉间连续蠕动了两下,混沌的双眸充满了恐惧。
他认出了青染先生薛子宁,在内疆,这家伙差点一个人杀光整整一个军队。
男人扔下西瓜,准备伺机逃窜,却被薛子宁在肩膀处施力按压,被迫停在原地。
“你不用怕,你现在是普通人,不违法乱纪,没人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件事,你可认识一个叫严知行的人?”
薛子宁尽量将语气控制得温和,让对方知晓自己并无恶意。
男人听到薛子宁的问话,浑浊的眼中渐渐有了温度,清泪缓缓淌下,看起来有些神伤。
薛子宁抽动嘴角,做好了听到噩耗的准备。
男人抹了抹眼泪说道:“老严是我们小队的副队长,十几日前在一场碧眼帮派械斗中,被人用斧子砍死了,我那时侥幸逃脱,我连他的尸体在哪都不知道……”
薛子宁轻叩牙齿,缓缓低下头,不多耽搁时间,起身离开,几步之后,回头望了望还在伤感战友的男人,在他的怀里,多了半个西瓜。
“最近很喜欢送人西瓜啊……”付茗昊并不知道薛子宁刚才究竟在干什么,所以说话时带着开玩笑的语气。
薛子宁表面上佯装笑意,心里却起伏万千。
刚刚他初步听闻消息时,竟然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女孩的父亲,那女人的丈夫,并不是死在自己手上。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终究是死了啊……
死在了异乡……
死在了这个也许悲廖,也许舒心的春天。
那孩子终究失去了父亲,那女人终究失去了丈夫。
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一次次沉重的步伐慢慢将身形不断前移,他们来到了曾经属于柳馨月的那座行宫。
付茗昊看着行宫前的大门,有些神游,一个月前,他曾大闹过这里,救出了自己的妹妹。
一个月后,他又来,而且等待着他的又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
和楚煊赫的正面交锋。
曾经是相处还算恰意的同窗,如今是水火不容的仇人。
殊途。
殊途又如何能同归呢?
楚煊赫的罪业太大了,不是用“同窗的情谊”这种概念就能掩盖过去的。
付茗昊跨步上前,推开并未紧锁的大门。
一个穿着白色紧身衬衫和灰色牛仔裤的男人坐在台阶上,深沉地望着散发光热的太阳。
细碎的片片阳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风雅翩翩,岁月静好。
他自然地扭转视野,看向不远处的薛子宁和付茗昊,浓淡适宜的眉毛泛起浅柔的涟漪,炎热的天气里嘴唇看不见一丝干涩,桃红闪亮,五官仍像大学时一样稚嫩清秀,鼻梁上搭着的黑框眼镜像个符合人设的招牌,彰显着他的气质。
他就像个诗画里走出来的谦谦君子,拥有无双的气度和风雅。
没人会觉得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会伤害自己,他眉宇间天生便透着股让人心尖发痒的暖意。
可惜,他是楚煊赫。
可惜,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楚煊赫缓缓起身,离薛子宁和付茗昊越来越近。
他嘴角有了弧度,散发出的清雅笑容令人琢磨不透其中到底饱含几层意味。
“好久不见~~”
“吃过早饭了吗?我的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