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之中,农历新年就要到了。
其实一过了腊八节,人们便开始筹备着新年的到来。不管家里有多穷,过年也要铺张奢侈一回,正是一年中最欢乐的时光,太乙村大多数人家1993年的春节过的要比以前要宽裕的多。
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爷要上天。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家家户户要祭灶,用黏又甜的糖瓜献给灶王,粘住灶王爷的嘴,让它到天庭向玉帝禀报民情时,多多美言,以便让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一天也叫做小年,可以看作是春节这个大年的前奏。
二十四,扫尘。这一天,家家户户将居室和院子彻底地进行清扫,做到窗明几净。粉刷墙壁,擦洗玻璃,糊花窗,贴年画等等。这也是除旧布新的意思。
太乙县与别处不同,别处的年画画的大多是老寿星、寿桃、福娃和鲤鱼居多,这里最多的年画,画的正是钟馗钟天师,铁面虬髯,手持宝剑,故事多变。而太乙村更是如此,就连每家的门头上或木制,或石雕,雕刻的也都是钟天师的形象。
从腊月二十五开始,村里有人家开始杀猪。杀猪是件大事。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就等着过年杀了它卖钱呢。
有要杀猪的人家早在腊月初,就满村挨家挨户打招呼,记下各家需要的份量和所需猪身上的某个部位,因为大部分是要卖钱的,自家可吃不了,也舍不得吃下太多的肉。这个时代,肥肉还是很受欢迎的,而且绝对是正宗的土猪肉,吃起来香极了。
钟魁却是暗想,如果将来旅游发展起来,这种自然经济一定会被改变,到那时,这种美味的猪肉恐怕就吃不上了。
别人家不说,钟魁家本来也养了一头大肥猪,为了省事上个月就卖给了猪贩子,而且听爹娘的意思,明年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养了,两人都在农业公司里上班,钟父不仅是农业开发公司的财务经理,在村委会里另有职务,作为“文化人”,有时候还要去城里出差,平时都很忙,连庄稼地恐怕都没时间伺弄了,大有脱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趋势。
钟七爷是老羊倌,他家不仅养了七八只羊,老俩口还养了两头猪,腊月二十八那天他家要杀这两头猪。
杀猪的这一天,七爷召集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村里的几个壮小伙,磨刀霍霍,准备好盐水,准备给猪放血。
他家的院子占满了人,有的是来买肉的,当中还有外村赶来的,其余大多却是闲着没事来看热闹的,小屁孩们则占据着墙头的有利地形,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啃着种零食,每年也是这个时候孩子们才不缺吃食。
猪圈门打开,从里面先赶出其中一头大的。那只身上带着黑斑的大肥猪踱着步子,在院子里旁人无人,晃动着肥硕的屁股,一颤一颤的,它今天没有算上一卦,不知道自己今天会有血光之灾。
这四个小伙以前也没干过这种事,感到十分新鲜,叼着烟,笑呵呵着一哄而上,各抱着一只猪腿,直接将黑斑猪掀翻在地,然后麻利地将猪抬了长凳上。
侩子手是钟七爷阁下亲自出任,他跟家畜打了一辈子交道,无师自通,也是个杀猪宰羊的高手。村里有这种事,通常都是找他帮忙。
只见钟七爷持着两尺长的杀猪刀,“狞笑”着走向那黑斑猪。那大肥猪被按在长凳上,怒目圆睁,预感到情势不妙,冷不丁地回头咬了一口。
猪二爷不发威,你以为天蓬元帅是纸糊的?
按猪头的那小伙没有经验,没有料到黑斑猪的力气极大,这一口,不巧正咬到这小伙的胳膊上,虽然没伤着骨头,但那小伙挨了这一上,立刻吃痛大叫了起来,松开了手。
剩下的三个人一愣神,竟让那黑斑猪摆脱了控制,满院子里飞奔,撞翻了一切挡在前面的人和物,发出“嗷儿嗷儿”的惨叫声。
满院子里的人都慌了神,纷纷躲闪,更有女人发出尖叫声,而墙头的小屁孩们却兴奋地叫起来,唯恐天下不乱。
钟七爷和他两个儿子,还有在场的男子,纷纷追着黑斑猪,围追堵截。这黑斑猪战斗力颇高,发了狂,见人就咬,咬不到就撞,犹如一辆肉型坦克,接连撞翻了一大片。
令人意料不到的事,猪圈里还有一头大白猪,可能是刚才将猪赶出来时,钟七爷儿子们为了省事,将栅栏门随意掩上,不料这头大白猪听到院子里舍友的不屈战歌,竟也跑了出来。
两头猪准备一同亡命天涯。
这一下,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晓得这两元帅厉害,人们纷纷躲闪,大白猪被堵在院子里,另一头黑斑猪竟一头往前房奔去,准备逃出去。
钟魁今天闲着没事,正满村溜达,他前世也没见过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谋杀案,听说钟七爷家今天杀猪,就信步走到钟七爷家,正好撞上那头黑斑猪。
“小魁,快躲开,这猪疯了!”钟七爷追在身后,提着杀猪刀,大声喊道。
说话间,那头黑斑猪已经奔到了近前,狭路相逢勇者胜,这黑斑猪大概自学成材,也知道兵法,一头往钟魁猛撞了过去。
钟魁敏捷地正面躲开,电光火石之间伸出一脚,将这头猪元帅绊倒在地。这一脚他暗暗使力,一绊之下,猪元帅的一只前蹄折了,栽了个跟头,滚出了很远,虽然勉强站了起来,但也跑不动了。
如果换成旁人,这么伸出一脚,没把肥猪给绊倒,很大的可能是把自己给弄骨折了。几个村民赶了过来,乘机一哄而上,将黑斑猪按倒在地,还找来绳子,把它嘴给四只蹄子给捆上。
这头黑斑猪终于被制服了,院子里的那头大白猪也被群殴,然后也被捆上。
“小魁,你脚有没有事?”钟七爷让人将黑斑猪抬到院子里,这才有空问钟魁。
“七爷,我没事,好着呢。跟您商量个事,这黑斑猪看着挺肥的,猪头还有四只蹄子有人要吗?”钟魁问。
钟七爷想了想道:“本来是自家留着,今天你也算帮了大忙,就让给你家吧。反正我家还有另一头哩。不过,猪舌条不能给你,我答应我亲家的,他就好这一口。另外,你爹说要十斤五花肉,五斤排骨,你家还要吗。”
“排骨也来五斤吧,五花肉就割五斤吧,有了猪头,不是还是猪头肉嘛,我家三口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另外,您老再给我称两斤猪血,我回家养着。”钟魁应道。
“呵呵,看来你家这日子越过越好了,舍得花钱。”钟七爷笑道。
“大伙的日子不都是越过越好吗?明年景区一营业,外地的游客一来,大伙都有钱赚!”钟魁道。
“不愧为状元郎啊,瞧这话说的真对!喜庆!”众人纷纷附和,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钟七爷说完,便操着刀子,找准了位置,白刀子进,红刀出,一股热血喷涌而出,落到了放在下面的盆子中。
这猪血也是好东西。不像后世,一不小心就买到假的。
黑斑猪发出震天的凄惨叫声,身子剧烈地扭动者,奈何那几个小伙吃一堑长一智,今天当着全村老少的面,丢了一回脸,这次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猪按住。
血液即将流尽,黑斑猪抽搐了几下,终于认命了。它死不瞑目。
另一头大白猪,也被如法炮制,光天化日之下被谋杀。
所有人兴高采烈,看杀猪太过瘾了。
这也是一年之中难得的清闲时刻,也是难得的社交场合,男人们蹲在一边抽着烟吹着牛,女人们则在一边拉着家常,而小孩子们则是满院子飞奔淘气。
临时在院子里搭了灶台,用一个废弃的汽油桶改造的,下面开了个口子,烧着柴禾,上面放上一口大铁锅,烧了满满一锅热水。
水烧开了,倒进一个大木盆里,将猪放在热水盆中烫过,这样容易去毛。去毛之后,接下来就是钟七爷展示庖丁解牛的本事。
一个小时后,钟魁便开心地提着一只大猪头和四只猪蹄回家,这个体验让他觉得自己的模样很滑稽。
在家门口,正好遇到钟父从村办回家。钟父脸色不好。
“爹,出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钟魁问道。
钟父瞧了瞧钟魁手中的猪头,接了过来,道:
“回家再说!”
傍晚,村子里许多人家的厨房飘着肉香味,钟魁家也不例外。
钟母在厨房里忙着,她从昨天就开始制作各种面食,枣花馍、油塔馍,豆包、菜包,那枣花馍形状如花瓣,每个瓣上还红枣,十分好看。这些面食要一直吃到正月十五以后。
因为今天在村里买了肉,钟母今晚还要卤猪蹄和猪耳朵、猪头肉,很快肉香味便飘进了饭厅,只是离做好还早着呢。
直到了晚上八点,在钟魁望眼欲穿之中,所有的食物才端上了热炕头。
“当家的,今天出什么事,一晚上绷着脸。”钟母问道。
钟父望了钟魁一眼,犹豫了一会道:“今天,我在村办接了个电话。”
“什么电话?”钟母问。
“是京城打来的。”
钟母闻言,面色也是一变,她明白这电话应该是李国梁打来的,也只可能是李国梁打来的。事实上自从李国梁第一次登门之后,他跟他老婆就经常打来电话嘘寒问暖。
无论是钟守权还是李青,自认为是小门小户,也没有什么值得人家京城人巴结的,他们知道李家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钟魁放下啃完的一只猪蹄,意犹未尽,“难道想让我去京城过年?”
见钟父露出惊讶的表情,钟魁笑道:“看来是我猜对了。不过,爹,娘,那李家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搭理他们就是!”
“就是,小魁我们养了十多年,他们李家以前关心过没有?现在倒来拉关系,咱瞧不上。”钟母道。
“可毕竟这血脉是真的,再说小魁以后上大学,是要见大世面的,要出人头地,有了李家的助力……”钟父倒是想的挺远。
“爹,你儿子我瞧不上!”钟魁打断了他的话,“这世上,你跟娘就是我最亲的人,将来我上了大学,毕业还会回村的。”
“什么?上大学还回来干嘛?”钟父一脸不悦。
“爹,你也是小瞧咱村了。只要景区一开业,还有你们的农业公司,将来是很有前途的,到时候,咱这里就算得上是世外桃源,给个城市户口也不换!去城里闯干嘛,出人头地又是为啥,不就是为了富足吗?”钟魁笑道。
“不会吧?”钟父仍然不信,不过对钟魁的表态还是很满意的,他冲着钟母道,“老婆,拿酒来!”
“爹,我陪你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