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雨,一阵松一阵紧。
在这个地处中南的小城市里,发达、富裕却又不那么喧哗,一路上的车流井然有序,薛星野开着车混在其中,很快就回到了市区里。
“带你们吃点……新鲜的吧,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薛星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翻看着,“宽叔说,家里四叔公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了讨人开心新开了一间分子料理,我们去试试。”
“宽叔是在病房里监视我的那个……长的吓人的前辈?”江晓俞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盘算四叔公到底应该是种什么样的伦理关系。
“监视……”薛星野听了哈哈大笑,“不过宽叔是挺让人害怕的,都是有不少黑历史的人。我爷爷常说,他一定得跟宽叔一块手拉手到那边去,留下谁一个人在这都是祸害。”
“不会是那种关系吧?还手拉手……”韩凌小声嘀咕着。
“哈哈,放心吧,我有五个奶奶,而且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所以我们家那老头子在这方面绝对是个普通人。”
黑色轿车开过一段林荫路,来到公园旁边的一处僻静院落,远远的大门打开,车子直接开到了地下车库。
地库里种满了竹子,车道都是用碎瓦片拼成的,经过头顶上LED灯光的晕染后完全不像是地下,车开在里面像极了黄昏时候夕阳下的竹林,似乎一抬头就能看到有人在林中抚琴对弈。
而这硕大的地下停车场里,除了整片竹林就只有两个车位,平时的营业规模可想而知。
“要说你们有钱人真是会享受啊,停车场都搞得这么雅,真让我想起一首古诗来。”江晓俞撇着嘴说。
“什么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切……”
“万恶的资本家呀……”
“还想不想吃了?”
“想、想……”
四叔公和女朋友都没有坚守在工作岗位,而大堂经理从打开大门的一瞬间就知道来的是谁。
和四叔公这种半流放状态的失势皇叔不同,薛星野可是整个家族实际上的“太子”,至少在薛念泽老太爷的眼里,能当的起继承人的暂时也仅此一位。
所以就连后厨的大师傅都被喊了出来,集体在地下停车场列队迎接,车刚一停下就集体鞠躬,队伍背靠着竹林从车门一直连到电梯。薛星野显然是习惯了,不动声色。沈语凝则是习惯了面无表情,剩下江晓俞和韩凌像做贼了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到处看看又怕失了气度,可又不知道该把目光固定在哪,浑身不自在,就差手拉手互相打气了。
乘电梯到了一层,整间餐厅根本没有大堂和雅间的区分,因为拢共便只有一张餐桌。
这间宽大的木屋内部装饰极其清雅,墙上挂着的是《兰亭集序》,家具是魏晋风的绳床、矮几、屏风、坐榻。让江晓俞感觉是到了古装电视剧的拍摄现场。
室内是朽木造景,窗外是枯山水的布置。挨着公园的灰色砖瓦墙,能看到墙那边高大的银杏树。
所有服务人员都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只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才出现。风穿过宽大的木屋,吹起梁上米黄色的垂幕,突然间一片寂静,只有稀疏的鸟叫从公园的方向飘过来。
“有钱真好。”江晓俞这话是发自肺腑。
菜端上来,江晓俞更感慨了。
泡沫状的马铃薯甜品,做成鱼子酱形状的荔枝,当你把那些半透明的颗粒含在嘴里再用牙齿轻轻咬开,会像真的鱼籽一样“啪”的爆开,然后溅出荔枝味道的汁水。
看到江晓俞颇为震惊的表情,经理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餐盘很有分寸的凑了过来,趁上菜的时候跟江晓俞说:“这道分子腌肉丸利用了磁共振造影技术,记录肉丸在腌制时内部的变化,然后在它一生中状态最巅峰的时候端上餐桌。而这道金枪鱼,则用到了激光枪,创造一种精确的生与熟夹杂的口感,这就象人生,哲学上的善与恶彼此依赖,时光起伏波澜。”他说话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薛星野,然后便倒退着消失在某根立柱之后了。
还有规整得像是塑料模型的单面煎蛋,蛋黄蛋白分明,边缘却不见煎蛋该有的焦边。用汤匙舀上去,工整的蛋白还是半液态,而把这半生的鸡蛋送进口中,浅尝之后竟是酸奶的味道。
江晓俞每样都尝了一口,颇感到新鲜,薛星野却对这些相当的不屑。“爷爷总说四叔公不务正业,他说饭最重要的还是‘落胃’,他这几十年来,听了评弹回来总要吃白水羊头肉配一份茴香馅饺子,从没变过。”
“奇技淫巧,终归不是正道。”薛星野又尝了一口,放下筷子,“我有个很好的朋友,算是个职业吃货吧。他吃尽了大江南北有名的馆子,从米其林到上海邓氏川菜的肝糕,还有杭州醉庐老板自己酿的酒炒的时蔬。千帆过尽之后,他说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你们绝对猜不到。”
江晓俞嚼着肉丸点点头,意思是“我懒得猜,你说吧。”
“是楼下便利店一个只卖两块钱的肉包,他说他吃过这世界上很多好吃的包子,西四包子铺、开封天下第一楼的灌汤包、无锡的汤包、湖北的四季美、台湾的鼎泰丰……这么多包子,就那天早上的那一个是最香的。因为那天是他查出糖尿病的第三年,店员错把一个肉馅包子装给他了。”
江晓俞听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人要珍惜当下?不要等到错过了才追悔莫及?”
“不。”薛星野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再好的分子料理,也做不出烤大腰子流油的味道。”
夜幕低垂,在城市的边缘,挨着铁道的烧烤摊。
豪华轿车停在看不见的远处,几个人撑在吱呀作响的折叠桌上,肉串上滴着琥珀一样的油脂,炭火把孜然和辣椒的气味升华成一种信仰,被疾驰而来的列车带向遥远的远方。
“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在起起伏伏,狂浪,狂浪……”隔壁桌大哥的电话响了,声音压过了“哐啷、哐啷”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