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大厅的中间有一座石头垒起来的高台,高台上矗立着一尊看起来相当古老的雕像——两条蛇相互缠绕在一起,身体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石头仿佛被赋予了鲜活的灵魂,两条蛇都亮出尖锐的毒牙盯着对方,它们彼此依赖又彼此仇视,缠绕起来的蛇尾已经快要融合在一起,牢牢的拧成一股扎进了高台里。
在双蛇雕像的旁边,还立着两个逆十字架。
如果说正十字代表耶和华的仁慈,那么这逆十字就代表撒旦的愤怒。在现代宗教的解释里,正十字是让自己进入到神我状态,也就是让内心充满了对神的虔诚,即使这种虔诚是对异教徒的镇压。逆十字却完全是反其道而行,如果要使用逆十字,你就必须保持极端清醒的自我状态,没有对神的迷茫,以神我状态进入到自我状态。
而对一些人文主义者来说,正十字代表了信仰,同时却也代表了“真理”对人的控制。而逆十字就像握在手中指向前方的利剑,它代表了一种与正十字截然不同的态度——去理解、支配、应用“真理”,而不是屈从于“真理”。
在此时的江晓俞看来,眼前的逆十字架就代表了放弃所有善意并且放弃被拯救的亚辛,他反对并且鄙视权威,他的信仰只有人定胜天和自我拯救,他的身体里也有着双蛇般争吵的灵魂,他也不惜用一切力量来唤醒自己的本性。
走近一些,能看到逆十字架上还有两个倒挂的人形,起初江晓俞认为这应该只是雕像的一部分,但走近了却闻到淡淡的一股腐烂的味道。
是两具干尸么?江晓俞心想,这一定是亚辛搞的某种邪恶的仪式。
可是再走近了,江晓俞看到这两个人的胸腔居然在缓慢的上下起伏,还有呼吸!他们竟然还活着……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极为魁梧,即便已经在这里被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也依然可以一眼看出他曾经雄壮的体魄。另一个人身材消瘦,四肢修长,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他们被铁链捆绑着,倒挂在逆十字架上。
这种场面让江晓俞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人质”。其中最残忍的一种,是把人砍去手脚,装进大缸里,并安排有专人负责照顾。更有甚者,割鼻挖眼拔舌铜汁灌耳,只为了让这“人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简直是能够想象的最恐怖的生不如死,而眼前的这种场面,似乎也差不多了。而且还要再加上一条“孤独”,在这幽深的地下,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可是,后面还有更加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快要和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江晓俞看到他们头上都箍着铁铸的面具,面具完全封住了眼睛、鼻子和耳朵,只是在上面雕琢出痛苦哀嚎的表情。而嘴的部分却洞开着,并且还用铁条抵着牙齿撑开,有从未见过的棕红色的虫子在这里进进出出的蠕动……
江晓俞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侧身倒退几步。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听声音,江晓俞知道是亚辛身体里的“他”来了,不是亚辛本人,是戴着金丝眼镜时候的那个“他”。
“你既然到了这,我们也就再没有什么小秘密了。抱歉,我的中文你能听懂么?”
亚辛突然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绅士,虽然他说话的声调很像那些严重失真的黑白老电影,但总是能够听明白的,江晓俞点了点头。
“那就好。”对方挑了挑眉毛,“我上次去中国的时候,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还留着辫子。当时我从下寺道士王圆箓手里换了不少古书,带回欧洲之后几乎震惊了世界,但其中记载着真正奥秘的那些,一直被我藏在阁楼里。”
“你说的是敦煌王道士么?”江晓俞心里一惊,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是的,他一个人守着莫高窟东边名叫太清宫的道观,他是个好人。我几乎把灵魂永生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了他,才换来了那些古书。这个王道士非常聪明,他几乎什么都会干,甚至是个非常出色的铁匠,遗憾的是上天一贯公平,王道士说他天生没有嗅觉。”
“没有嗅觉的铁匠……藏经洞里记载着真正奥秘的古书……”江晓俞来不及往下思考,只把这两件事牢牢先记在心里,如果能活着回去,这将会是难得的重要线索。
“我想有些事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能找到这里的人,总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迎着对方和善却不怒自威的目光,江晓俞只能再点点头。
“其实活的足够长以后,仅有的乐趣就只剩下看戏了。并且,我又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些,跨过了死亡的高墙。对我来说,暂时的死去和再次苏醒,不过是一觉醒来而已,只是有些时候,那些容器里倔强的灵魂会像梦魇般一直纠缠着我,甚至让我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忘了自己都记得什么。”对方说着,脸上浮现出了苦笑的表情。
“这种虫子能帮他们维持生命。”他指了指逆十字架上的两个人,接着说:“他们是共生关系,虽然看起来并不友善,但在根源上和我们肠道里共生的微生物、植物根系上共生的菌根并无不同。很遗憾,它们也快要灭绝了。”
对方正说着,脸上突然一阵抽搐,和善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这个混蛋又来了……”他表情很无奈。
看起来似乎是相当艰难的抑制住了,“他又不耐烦了,其实我很想把这个混蛋赶出去,但一直找不到可行的方法。真希望下次再醒过来的时候,能平静的活上一段时间,我喜欢独处……”他努力对抗着身体里的某种冲动,指着双蛇雕像略显艰难的说:“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亚辛力量的来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当然,这更多的是帮我自己,人心里的邪念真的是这世界上最顽强的东西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表情一下子彻底变了,愤怒并且狰狞,整个人微微的躬下身,这是随时准备取人性命的架势。很显然,亚辛又夺回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想赶走我没那么容易!”亚辛说的是西班牙语,江晓俞并听不懂,但他还是怒吼着说:“这身体,这灵魂,还有全部的力量,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