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赤风城西，廓城城门外的大道上挤满了各种人，加上不时有骑兵从城外赶来，挥舞马鞭驱散挡路人群后，通过城门进去，将原本就嘈杂的城门搅得鸡飞狗跳。
守门的士兵多了好几倍，城墙上除了全副武装的蓝衣枪兵和弓弩手，还端坐着三个负剑的长袍男子。
江深站在人群后面，眯眼仔细观察那三人。
他们头上造型奇特的淡金色高冠，让江深想起前世西方教宗头顶的帽子，而暗红色宽袖长袍的材质与丝绸相似，在朝阳下泛起明亮的红光，袍上隐隐绣着暗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反射，袍上的暗纹浮动，如同活物。
这身装束虽然在江深看来，跟拍戏一样有点过于装模作样，可是也不得不承认，看起来……有点肃穆高贵，基本上挺能唬人。
让他注意的当然不仅是三人的穿着，而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这三人不简单。
“神将府有令！今日封城，除执行公务人员外，其余出入城门者，须凭本镇镇守签章文书！”
一个身材高大的守城士兵大声冲人群吼着。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一阵唉声叹气。
封城令断了这许多百姓的生计，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愿就此离开，有的甚至直接在路边把带来的各种物品摆开，就地叫卖。
江深仗着自己个头不高，钻来钻去，很快就挤到了城门前。
“哎哎哎，你这小东西，乱闯什么！快退回去！”
守城的军卒连忙横枪挡住他。
“给白公子办事，赶紧让开，误了小爷的时间，小心你屁股开花。”
江深早有准备，将手里的血爪白狮腰坠在守城卒们面前晃了晃。
守城卒耳朵里听到白公子三个字已是一惊，再看清江深手里的东西后，全都脸色一变。
这可是小公子的随身信物，赤风军谁人不知？
军卒们赶紧上前，驱散城门里刚验完文书的人群，给江深让出了一条道。
这玩意还真的挺管用。江深收起腰坠，快步走进城门。
有清风拂面，江深感觉脖子里的青纶颤了颤。
有阵法！三个字浮现脑中。
他的脚步稍停了停，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后，随即继续走向城内。
入眼的，是遍地建筑残骸，廓城本就像前世见过的贫民窟一样杂乱，此时更加不堪，如同巨大的垃圾场。
很多搭建在废墟里的临时锅灶下面，正燃着木头，呛人的青烟在清冷的晨光里袅袅穿行，一派末日景象。
青烟里，有老人与妇女的压抑啜泣声，还有孩子的哭叫。
墙倒屋塌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人们终究会将家园再次建造起来，哪怕更加简陋。
信仰崩塌才让人恐慌，亲眼目睹绝高处的神使被人拍下尘埃，让贫苦中煎熬挣扎的人们产生剧烈的痛苦。
江深默默行走其间，昨天走过的那条街已经荡然无存，他只能凭记忆走向大致方位。
丁裁缝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走了一会儿，穿过几个正忙着搬运废墟里残留木梁的男人，江深心神微动，看向身体右前方。
一个明显比常人宽大的身影，站在薄薄的青烟里，向他招手。
丁裁缝那身打着补丁的青袍，此时沾了许多灰迹，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只是在江深走近后，他才微微扯动嘴巴笑了笑。
“店铺没了吧？买保险了么？”江深有意驱散心头压抑，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
“嗯？保险？”丁裁缝当然没听明白。
“没事没事，我瞎说。”江深摆摆手，问道：“衣服做好了么？”
“嗯，跟我来。”丁裁缝点点头，转身往南走。
这一片基本已经没有像样的路可走，所以两人走得很慢，偶尔遇见人，丁裁缝还会停下来安慰几句，看来这胖子在街面上人缘不错。
一个小男孩呆呆站在倒塌的墙头，看着两人走来。
丁裁缝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块花生糖，依旧笑嘻嘻地递过去。
只是今天再没有孩子对着他唱歌了。
江深认出那个小男孩就是昨天被他吓哭的吸龙尊者。
小男孩没有认出他，所以今天没有哭，也有可能是哭累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才走出这片废墟。
这里的街面看起来要干净点，两旁的建筑也更齐整些，来往的人们脸上表情依旧惶然，虽然这里跟身后的废墟相比，像是两个世界。
丁裁缝领着江深走进一家木作店。
一个年纪四十多的健硕汉子，正蹲在门口吃辣椒肉丝面，吃得满面红光。
另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小伙子，俯身在店内锯着一截硬木，满头大汗。
不知名硬木被摩擦后散发出淡淡木香，飘在店铺空气中，消解了鼻子里的烟火味。
这两人对于走进来的丁裁缝跟江深，看都没看一眼。
也没见这胖子打招呼，径直穿过店铺走向后院。
走过堆满树段木料的小院子，丁裁缝推开一扇雕花木门，示意身后的江深跟着进去。
从门口看，里面很黑，以江深能够穿透黑夜山林的视力，都看不清屋内有啥。
丁裁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江深想了想，觉得没道理会有什么危险，于是迈步走进去。
一步迈进屋，江深吓了一跳，眼睛立刻眯起来。
不是因为太黑，反而因为太亮。
相对于身后早晨小院子里的微朦清光，这屋里太亮了！
正当江深发愣的时候，丁裁缝已经返身将雕花木门重新关好。
光线来自于四面墙壁。
繁复的缠枝木雕布满所有墙壁，包括头顶，蜡白色的木料散发出纯净的光芒。
置身如此明亮的屋子，江深不禁有种错觉，仿佛这些明亮而不刺眼的纯净光芒，能够穿透自己身体，穿透大脑。
不过江深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发现面前的丁裁缝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甚至微微皱眉。
但是因为这胖子眉毛太淡，光线又太亮，导致他皱眉的表情只能通过眼睛的变化看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江深忽然想笑，于是他就真的笑了。
严肃的丁裁缝，没有因为江深的笑容而变得不严肃，他依旧严肃地问道：“你知道这间屋子的名字么？”
“手术室？”江深眨眨眼睛，他心中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这么回答了。
你看，不管这屋子的东西或是人，连影子都不会产生，比手术室的无影灯效果都好。他想起了穿越前的那一瞬，正是躺在手术室里。
丁裁缝愣了愣，显然没听懂。
这使他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你是妖？”
江深微微吃惊，这是下山后第一次有人看出他是妖怪之身，他很想思考一下再回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巴并不听指挥，直接就脱口答道：“是的。”
这屋子果然有古怪！江深终于反应过来。
出乎江深意料，丁裁缝听到他的回答，却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严肃。
“这间屋子名叫无邪。”丁裁缝笑了笑。
“吴邪？那张起灵在哪？”江深一边问，一边将手悄悄搭上腰间的初元剑。
“啊？”听见江深的话，刚刚松口气的丁胖子，忽然觉得有点热。
问题有点严重，丁裁缝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进了无邪屋的人，满嘴胡说八道，不知所云。
于是他摸了摸额头，想了想，又问了个自以为最简单最有辨别力的问题：“你是燕国人？”
“不，我是华夏国人。”江深理所当然地回道。
“华夏……”丁裁缝一脑门汗下来了，他确定以及肯定没有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