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光芒击打在黑雾之上,如同陷入沼泽,只瞬间便消弭。
墨翳似是毫无所觉一般,黑色的翅膀扇动着,一道接着一道的黑芒飞旋而去——
灵力的波动在空气中激荡着,狂风杂乱无章的来了又回,巨大轰鸣声在空旷而灰暗的宫城里回荡着,远远的传开,宫墙外的魔物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墨翳原本修习的是黑水真法,掌控的“寒”之真意。不过,她此刻只是魂体,没有魔力,无法使用法术,只能用魂力攻击。而她又不是鬼修,所以,魂力每使用一分,就消耗一分,不会增长,无法恢复。
或许正是因此,她进攻很是猛烈,一副拼了魂飞魄散也要与明烬同归于尽的架势。
明烬的状态也不好,他本就只一缕残魂,体内的魔力是刚刚朝君之礼吸收的,十四位灵仙级的魔气,并不足以与真仙级的魂力相抗衡。
但,他是魔君。
没有魔能够挑战魔君的权威,即便他只剩下一缕残魂。
黑雾有如深潭,将所有的黑芒尽数吞噬,轻描淡写的描述着什么叫深不可测。
明烬透过那黑雾,看向那双仍旧冰冷的眼眸,心中微微叹息——
她大概不会知道,那双瞳孔中,那份义无反顾的决然之下,隐藏了多少悲伤。
——原来是这样吗?
他终于明白,她复仇的对向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她是腾蛇一族的族长,如今腾蛇一族已经没了,他们已经不需要她了。
她的出生便戴着镣铐,那是她的罪孽,亦是她此生全部的意义。
所谓的解脱,于她而言,是新生,亦是消亡。
呵……
他可真是愚蠢,竟然现在才看出来,她是在向他求助啊!
既如此,他这个魔君,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明烬抬手,黑雾缭绕成锁链,如同旋风般旋转着——
“啪。”
一声响指落地,锁链飞射而出,穿花分柳般绕过那黑芒,缠绕在巨蛇的身体上。
“咚。”
黑蛇快速的缩小,摔倒在地之时,化成人类女子的形态。那张脸苍白如纸,魂体已然呈半透明状,那双眼神却是愈发的漆黑。
明烬道:“你想要逃跑吗?你若是死了,紫萱该找谁报仇?巩戚玉吗?”
墨翳躺在地上,眼神微动,不过,那一丝情绪很快就隐没不见,淡然道:“那与我何干?”
她转着眼珠,直视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把自己弄成这副可怜模样,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明烬:“……”
他知道她在说万年前的事。
他被仙界五域围攻,五位仙帝,十三位仙君,数十万天兵……即便是这般形势,她,或许也有他们,竟然还都相信,他一定能够全身而退……即便最后,所有人都说他死了,那一群人仍旧坚持认为,他只是不想当魔君了。
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明烬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似乎想要挡住眼中略无奈的笑意,“真是奇怪,分明我才是魔界之主,为什么你们总觉得我想离开就能离开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下的时候,已经摆出了一副颇为肃然的神色,道:“我们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别转移话题。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无论做错了什么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弦响,很轻,有如琴音,不过,因为今日他听了很多次,所以,立时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
一支黑色的箭从背后疾驰而来。
他甚至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身体就往前扑了过去——
“噗。”
利刃刺入血肉,巨大的冲击力从身后传来,他闷哼了一声,咬紧了牙关才没直接将那口血喷出去,身体却是再支撑不住,手腕一松,整个人重量都压了下去。
墨翳怔了一下,半晌才转了转眼珠,“喂。”
她无法挣脱身上的锁链,费力的动了动,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满目的鲜血,眼中顿时惊慌起来,“喂!醒醒!君上?君上!”
“别……”
明烬终于出了声,撑着手臂站了起来,“别叫了。”
他转身,背后那支黑色的箭直入体内,只留下一朵浸染如花的、鲜红的血渍。
“紫萱。”
他看向站在广场之外的那张黑色面具,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带着几分悲伤,道:“我很抱歉。”
紫萱手举长弓,藏在面具与夜色中的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是仇恨与愤怒的颜色——
在情魔丛林的时候,她被墨翳附身的时候,明烬曾问她,是否曾听过那个声音。
她之前一直都没想起来,可是,刚刚在厚德殿,听到玄冰那番话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了。
当年,她发现自己修炼的功法不对劲的时候,天真的跑去质问巩嵩,结果反被打晕了绑了起来,被关在了巩家宗祠的地下。
那里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也无法动弹,只能听见声音。
她最常听见的声音,是巩嵩和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的。但在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她曾听过一个女子的声音,很冷的声音,几乎令她发抖——
‘她醒了。’
她没有睁开眼睛,那个女子却第一个发现她醒了过来,只说了这三个字便离开了。
她记得,巩家老祖宗对她也颇为恭敬。
——原来是她。
那个诱人犯罪的魔鬼。
紫萱拉满弓弦,又一支箭渐渐成形,声音冷冽,“让开。”
明烬脸上的血色尽退,白皙中似是带着几分黑气,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他直视着面具后面那双眼睛,往前走出一步,道:“她的功法是我教的,算起来,我也是她半个师父。她犯下的罪过,我身为人君,身为师长,都有责任……”
他还未说完,身后的墨翳便吼了一声:“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你闭嘴。”
明烬偏头,皱眉瞪了她一眼,语气难得的严厉,如同训斥自家不听话的小女儿。
墨翳似是被吓到了,竟愣了一下,神情略恍然,却是终于想起他之前未说完的话——
‘无论做错了什么事,在本君面前都要好好坦白。如此,本君才好帮你们收拾烂摊子。’
魔界七大魔将的性子都有些古怪,经常惹祸,尤其是阿萤和蓝铃儿,每每被仙族找上门来理论,都装作毫不知情,再不行就一脸委屈的跟自家君上喊冤,一个个的看着比谁都无辜。
仙界那些人讲理是讲不过魔君的,打就更打不过了,最后每每被气得七窍生烟,扔下两句狠话,抚着胸口愤愤离开。
魔君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家人,转身就会如此这般语重心长的对众魔将叮嘱一番。
无法无天的魔将们往往都会被这种说出来都觉得难为情的话给感动得泪眼汪汪,然后,刚坦白了罪行,就会听见一句:‘不过,既做错了事,该罚还是要罚的。玉屏,魔界法典上这罪该怎么罚?’
她刚到魔界的时候,见到这一幕颇感不可思议,心道,这哪里像是魔君,简直就跟……带孩子似的。
——她那时候不是不羡慕的。
“阿墨。”
墨翳眨了下眼,回过神,就听见自家君上问道:“巩谦和巩戚玉,在哪里?”
墨翳动了动唇,道:“黑水之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