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跳跳是故意的。
他调查过流月的身世,才会特地跟她讲天吴的故事,就是想要借此唤起她藏在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是没什么坏心的。
他只是见不得女孩子难过,尤其是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
她们就该得偿所愿,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流月既然向往光明与温暖,他就给她。
只是,乌跳跳高估了小天吴,也低估了流月。
流月的确将天吴照顾得很好,但她将心底那份特别的情感隐藏得很好。她仍旧每天训练,每天注意城防的动向,每天打探组织的消息。
乌跳跳很多时候都会怀疑,她只是将天吴当做留在这里躲避追杀的借口。
在城防稍稍松懈的时候,乌跳跳察觉到,她就要辞行了。
不过,乌跳跳是什么人?
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难得伸手管一件凡人的事,结果还失败了。
这事若是说出去,肯定能让修仙界乐上三天。
乌跳跳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流月之所以坚定要离开,是因为两件事,一个是为了复仇,一个是为了活下去。而这两件事,其实也是一件事:覆灭“十二月”。
“十二月”就是流月所在的杀手组织,是流月的母亲为了报复她父亲而创立的。这里面又是一段负心汉的故事,不提也罢。
乌跳跳并没有亲自帮流月复仇,而是给“十二月”发了一份匿名的委托书,请他们杀死自己。
最初的时候,流月以为“十二月”是来杀自己的,也曾为乌跳跳奋不顾身的救自己而动容。
可是,没多久,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某一天深夜,乌跳跳睡得正熟,一把冰凉的剑抵在了他的咽喉。
乌跳跳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柳姑娘这是做什么?”
流月自称姓柳,柳十三。
她问道:“你是什么人?”
乌跳跳眨了下眼,神情平静,“你知道了。”说着,笑了笑,“我跟你说过的,他们是来杀我的。”
上次他为了救流月而受伤的时候,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当时流月只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内疚才那么说的,并没有当真。
流月道:“能够让十二月追杀的人,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大夫。”
乌跳跳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天吴的身世吗?”
他说完,并没有等对方回答,瞳孔往床边的摇篮转了转,道:“他是桑海国的王子,生父是桑海国的前任国王。”
流月并没有移开手中的剑,冷冷道:“我记得你说,他的父亲被一位侠客杀死了。”
乌跳跳道:“是。不过,侠客只负责替天行道,并不懂得善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侠客离开之后,国王的侄子便登上了王位。只是,他毕竟不是先王的直系血脉。”
流月问道:“东海那一带很不太平,你一个大夫,怎么带着一个婴儿走到京城的?”
乌跳跳沉默了会儿,“我的确隐瞒了你一件事。”
流月眼神微凛。
乌跳跳骤然抬手,一指弹在剑身之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流月感觉虎口传来一阵震颤,内劲大得她几乎握不住剑,惊愕之下不退反进,握紧了剑直朝对方的咽喉刺了过去。
乌跳跳没有起身,直接一把抓住了剑身,利刃很快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流了下来。
他却完全不在乎,用力将剑往旁边一拉。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流月对上那张逐渐逼近的脸,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脚下发力,身体往后撤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乌跳跳抬手弹在她的腕间,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流月退开几步,眼神戒备的盯着他,一如最初来到这里的模样。
乌跳跳苦笑了一下,把剑放到一边,拿起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掌的血,道:“抱歉。”
流月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乌跳跳再次开口道:“乌跳跳。我的名字,是乌跳跳。”
乌跳跳挠着鼻尖笑了一下,很是难为情的模样,“这个真不是有意骗你。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叫我乌东,或者老乌、小乌、乌大夫,都可以。”
流月脚步微顿,稍犹豫了下,道:“流月。”
乌跳跳原以为,在这次“坦白”之后,流月会对他更加信任几分。
然而,他发现他好像有些失算了。
流月的确没有离开,白天照常帮忙照顾小天吴,晚上戒备十二月的刺杀。她仍旧每次都挡在乌跳跳前面,并要求乌跳跳不得已不要出手。
一切一如从前。
只是,乌跳跳总觉得,流月在刻意疏远他。
乌跳跳白日里在药铺工作,流月在后院照顾孩子,或者出门逛逛。但两人会一起吃饭,早晚交接孩子的时候也会见上一面,偶尔流月还会去前院帮忙整理药材。
然而,那晚之后,乌跳跳回到后院会见到摆好的饭菜,会见到熟睡的小天吴,却见不到流月。
乌跳跳不由得感慨,杀手的戒备心真是太重了些。
如此这般,大概一年后,十二月的首领,也就是流月的母亲,终于亲自出手了。
杀手组织一般不会对任务目标如此穷追不舍。
流月也觉得奇怪。
乌跳跳却见怪不怪,“酬金足够诱人吧。”
他顿了下,又道:“我有个朋友曾跟我说过,当能够获得百分之百的利润,一个人就能践踏人间一切律法,而一旦利润超过百分之三百,人类就能冒着生命危险犯下任何罪行。”
流月想了想,很是赞同这种观点,但是,她总觉得乌跳跳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人类……那语气,好像他不是人一样。
乌跳跳原以为,十二月覆灭之后,流月就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可是,他又一次失算了。
“那只自大的老乌贼,自以为很懂女人心,难得见他接连在一个女人手中吃瘪,还真是痛快呀。”
银皎咯咯的笑着,鱼尾拂过海面,荡起的海潮退了又来。她望向明烬,嘴角的笑意消退,眼中带着疑惑,说道:“凡人真是神奇的物种。”
明烬问道:“怎么说?”
银皎道:“他们分明那么弱小,就如同海上的浮木,只能任由命运摆弄。可是,他们有时候又那么强大,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命运,甚至能够决定比他们强大得多的修士的仙途。”
她顿了下,稍稍斟酌了下语气,神色难得的认真,道:“这三十万年来,我看着这人间,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才是世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