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若非大长老提及祖上的事,乐山还真要忘了天嗣峰隐藏已久的秘辛。
倒也不是天大的机密,师傅甚至时常提起,若这九位弟子都进入筑基期,他便可以安心去闭生死关了。
而天嗣峰历代弟子闭生死关的地方却不在主洞府,而是在乐山洞府里的密室中。
那间密室已有数十年不曾开过。还是师父刚入门那会,他就与乐山的师祖一起恭送太师祖进了密室闭关。
太师祖自然没有出来过,师祖更是直接战死,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秘室。如今师父再次失踪,所以天嗣峰才衰败至此……
乐山一个人怔怔的看着床头石壁上的烛台,那里明显有道缝隙,定是机关无疑。
乐山当初只因喜欢这间石室门前的大青石,这才住了进来。当时师傅拗不过他,只在烛台上下了禁制。如今禁制早已散去,烛台上的秘密也在乐山心中浮起。
乐山不相信太师祖还活着,更不相信被赶出天嗣峰后他还能再回来。
如今被困在青云门,乐山只相信这间秘室是离师傅、离历代祖师最近的地方。或许,他是天嗣峰的罪人,但他依旧是天嗣峰的弟子,他不想再失去最后这个身份!
先前乐山与慕长歌说的不错,不论是师父还是他,都想让大家好好活着,但也总得活的开心才好。
虽然修为尽失,乐山却相信自己没有变,但小师妹总会长大的……
趁着那点余温未散,发现了这丝生机自然要迎难而上。不成仙毋宁死人觉悟乐山自然没有,但闭生死关的勇气他还是有的!
或许,能死在闭关之中,也是许多修仙者的福分。闭生死关失败,并不丢人!
仿佛魔怔了一般,虽然修为没有任何头绪,但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挥之不去并愈演愈烈。
理智告诉乐山,这一去十死无生,但更深层的意识中不断有声音告诉他要去,一定要去!
此时其它七位师兄弟大概已在分脏了吧,想到师父的洞府明日就要更名改姓,师父存在的最后痕迹也要被抹去,乐山毅然决定,就要走进这个死胡同!
外面只是黄昏,但乐山一刻也不想多呆。他从床板下掏出一个药盒,里面各类用途的丹药本该都有,却早被他送人了,如今只余下最廉价的僻谷丹,却也是他最需要的。
这,就是机缘吗?管它呢!
当转动烛台后,石室内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看着侧边原本光洁的石壁上显出一道大门,乐山越发坚定的走进了漆黑的通道中。
不多时,通道里再次传出轰隆隆的响声,直到最后大门关上,一阵玄光闪过之后,再无一丝痕迹。至此,青云门中再无天嗣峰弟子乐山的气息。
……
以往,天嗣峰最多不过那师徒十人,而天嗣峰的祠堂能保证香火不断,历代先祖便已是感恩戴德了。
如今,天嗣峰上大小洞府皆尽人满为患,而祠堂依旧是最冷清的地方。
每日清晨,看守祠堂的元婴期修士都会恭恭敬敬的上三柱清香,其它时间便由杂役弟子代劳。
杂役弟子虽谨小慎微的模样从不敢怠慢,上香这事却不是表面功夫。
这天嗣峰的祠堂虽香火不绝、烟雾缭绕,高阶修士却能看出,它的气场没了。
想来要不了多久,这祠堂的诸多灵位便会经过筛选,择有神的入玄真大殿供养。以后众人之知他们是青云门的前辈,而不知是从自天嗣峰。
这一日,祠堂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他上完香后只是看着诸多灵位怔怔的出神。
这样可是大不敬!而客人有着筑基中期的修为,杂役弟子说过一遍礼仪后便不敢再管,偏殿里修行的元婴期修士却睁开了双眼。
那元婴修士方要起身呵斥,隔着墙壁却见许多灵位上的烟雾又活了过来。
看来,这就是天嗣峰的后人吧!纵是他们有什么过错,也不是外人能管的。
当时人家历代祖师的面,训斥后人,这事可比大不敬要严重的多。先不说同为青云门弟子,天嗣峰的祖师也是自家前辈,但凡受香火供奉千、万年的祠堂皆不可小觑。
那筑基中期的修士身姿修长,就立在祠堂大殿中,虽直视着诸多灵位,目光却有些空洞。
杂役弟子除了按规矩办事,对祠堂却没有什么忌讳,他们也会看灵位上的名字、修为却多是偷偷的看。
这位仁兄当真豪迈!
两个扫地的杂役弟子刚感慨完,不想那“豪迈”的汉子竟流出了两行眼泪。
杂役弟子地位虽低,却往往能看见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因为没有修士避讳他们,甚至不把他们当人看。
这……
两个杂役弟子各自找着事做,专注无比。
突然,一个杂役弟子迎了出去!
“大人!”
他用谄媚的声音称道,同时也提醒着里面的人。
慕长歌瞬间震散了脸上的泪痕,依旧我行我素的也不礼拜,转身就要走出去。
来的人不是青云门弟子的装扮,只是一身宫装,而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却穿着内门高阶弟子的衣服,至于有多高,却不是杂役弟子能看得了来的。
“上次带来的香烧完了吗?”
那宫装女子用温和的声音问。
杂役弟子接过竹篮不敢怠慢,小心的回道:“还剩了一些,我们一直在烧,香火从未断过!”
“嗯,下次我少带一些来!慕师侄?”
宫装女子说着,叫住了慕长歌。
慕长歌方才已行了一礼,此时再次躬身拜道:“参见师叔!”
宛月宫主微微皱了皱眉,柔声道:“不必多礼,你愿意叫我一声师叔便好!”
慕长歌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却只是退后一步想要离去。
宛月宫主再次开口:“我听管家说,你去找过我?我正想上完香再去找你们呢!”
慕长歌再次躬身道:“先前多有打扰,我们已搬出天嗣峰,便无需师叔劳心了!”
宛月宫主再次皱眉:“你们……不是在生我的气吧……下次直接去找萍儿和小蓝就好,她们住在太玄山的桂花园中,无需再经管事通报。”
慕长歌也很快想通诸多关节,只是他依旧平静:“弟子不敢,下次就有劳两位师叔了。”
说完,慕长歌再次退了一步,依旧想要离去。
宛月宫主目中更加忧郁,却依旧柔声道:“乐山好些了吗?他若想通了,我很快便能安排助他结丹!”
“这个……应该无需师叔劳心了,以后有需要,弟子定会先去桂花园中求见两位师叔!”
慕长歌一直低头汇报着,脸上很平静,而宛月宫主却看出了其中的隔阂。
“现在你们住在何处?你在外等我片刻,我上完香后便随你一起,总该给你们安排一个归处。小山那里,还请师侄多加开导,或者我直接让宗门出面……”
宛月宫主说着,慕长歌却开口打断了她:“弟子惶恐!”
“怎么了?”
宛月宫主依旧柔声问。
“三师弟他……失踪已有半月,弟子早已上报宗门!”
慕长歌中间有些哽咽,却很快又恢复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失踪了?在哪里失踪的?宗门有没有找过?”
宛月宫主顿时有些慌了。
“就在这天嗣峰上,我们搬出的前一天。宗门也有参与,整个天嗣峰都被找遍了,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慕长歌如实的道,而后又安慰起来:“师弟失踪前倒是与我说过,不敢放下修行、不成金丹终为蝼蚁等话,或许他是在某处闭关修行吧!”
宛月宫主慌乱中突然变了颜色:“是不是搬出时,你们因师兄的遗物发生了争执?”
慕长歌面上十分坦荡:“师弟一直坚信大道不假外物,从未与弟子争过任何财物!师叔若有心自可帮忙寻找师弟的下落。”
“你……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宛月宫主再次流下眼泪。
慕长歌点头:“之前弟子去找过两回,知道师叔或许有些难处。加之宗门也派出数百位执法堂修士寻找过,弟子便不敢再劳烦师叔!”
“都没有结果吗?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对不对?”
宛月宫主泪流满面慌乱的模样让慕长歌消了所有的怨念,但若说好感却是半点也无。
“弟子只是猜测他在某处闭关,想要从历代祖师这里寻找答案,却一无所获。”
慕长歌又解释了半天,这才离去。之前若非为了乐山,他也不是那种强拉亲戚关系讨要好处的人。
内里看守天嗣峰祠堂的元婴修士早从二人的话里听出许多端倪,今天的事儿大了。
这位贵人明显本是天嗣峰弟子,后嫁与太玄山上某位大能,如今天嗣峰没落,她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方与那位筑基期弟子告别,这位贵人便扑倒在祠堂大殿里哭述起来,竟连香也不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
“弟子知错了!”
“师兄,我本是不想让你外出历险……”
“我好怕,好怕你再也不回来!”
“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我只是想让你安安静静的在天嗣峰上修行!”
“我去与人家做炉鼎,便就是为了天嗣峰,为了师兄!为了哥哥你!”
“还有小山,为什么你们都离我而去!”
“对不起!我错了,在那里我处处受掣肘……”
“原本,只要一线生机,就只要一线生机小山就可以凝丹,如今……”
“师父、师兄我错了!”
“对不起,你们会原谅我吗?”
……
看守祠堂的元婴修士炸了,现在不说什么祖宗礼法,那许多灵位周边的香火都已凝结成了肉眼可见的丝线,其中不乏飞升仙界的大佬。
这贵人或许是无心,但哭祠堂、哭太庙这事儿太大了。
杂役弟子早已跑的没影了,两位侍女虽有心劝阻宛月宫主,却有心无力。
元婴修士在偏殿里正急的团团转,却不敢多管。他知道自己的劝阻肯定无用,更不敢当着人家祖宗的面把诉苦的弟子轰走。
忽而哭诉的声音停了下来,一道劲风响起,元婴修士愣了片刻再次炸了。
宛月宫主一掌拍向自己的丹田,虽被两位元婴期的侍女拦了下来,但祠堂上空已然聚起了一片乌云。
两位元婴期的侍女不觉什么异样,只是下定决心把自家贵人拖回家去。祠堂的变故却惊动了掌教真人,连着许多长老都在此跪了许久这才平息下去。
而那位倒霉的元婴期修士也要每日在大殿的多跪一个时辰。如今,他只是受了无妄之灾,不曾得罪天嗣峰的历代先祖,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却是天嗣峰那帮弟子不够重视这处祠堂,若是先前就来哭上一场,纵是掌门又如何敢夺他们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