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杰向侧面一指,果然见一山峰立于云海中,山壁如削,山岭如塑,山冈透绿,然而在云雾之中,却隐隐若失,现出蓝的天,白的云,据说此山神奇,在雨后常常可见“山戏”,既是整座山飘舞飞荡,巍为壮观。“万树游碧海,一山舞银河”,人间绝境。
“那也好,不过我们哥几个去了,那茶水果品,你可要买单!”众部下将手一伸,闻人杰将腰间一物取出,扔下地去,那群人寻了半日,拾起来说:“开玩笑!这不是个吃剩了的枣子核嘛!”闻人杰冷笑一声,命令道:“仔细看!自己没眼光,别怪我恼火!”
再凑近一看,有人“啊”了一声,“这!”原来这小小一枚核上,竟雕了一座山,山上有上百只猴,透过一个角度对着太阳,那猴居然上窜下跳起来,活了!“你们是要啊,还是不要?”他冷漠一问,所有人都点头:“要!要!宝贝!”一边抢着宝物,一路溜上山去了。
闻人杰想将林芙吟安排住下,再多安抚温暖卿一番,之后便去,一定要打听出父母骨灰下落!那几个人才上了日月极的台阶,哪里会发现身后有人?他们看着那宝物,高声谈天:“宁骗一家富,不抢十户穷!看看,那些做杀手的,就是腰包厚,看看这宝贝!”
“就是!我们若是能有他这么个聚宝盆,摇钱树,就算是那老太婆死了,也够我们吃一辈子的!他要是愿意投靠我们,咱们可要抓紧了,但别让主子知道!”一个说完,另一个又道:“那可不!他恨死辅政王了,你没见他,脸都紫了?只要他们是仇人,他就得靠咱们!”
这低俗自私的谈话,本是无心,却被一个有心人听见,那就是嬴涟殇。“小魔头,我本以为你背叛我,是一时之气,为了温暖卿,我不怪你。但是,你居然还要利用他们,与我作对。我可以与你谈仇怨,但只能是我们两个人。你背叛我,我要听你说个清楚!”
她穿梭花柳,碧叶蔽影,一路跟随这群人上山。日月极上,最风景怡人的所在,就是那双飞阁。此阁两边飞檐翻起,前后各成一对,如比翼双飞之仙鸟。阁立半山,吞吐云雾,吸纳山间翠色,释出凉爽舒适,若有醉翁,其意必流连于山水之间,再也不思美酒了。
阁中果品琳琅,茶水丰盛,正是乐观山水之地。那些人正要拣个好位置坐下,却见面前雪片如落英缤纷,骤然划过,那正是嬴涟殇的拨琴!“什么人!”他们各个要拔剑站起,那银刃全在喉咙口划过,几人当即倒地。“有埋伏!”没有中招的人夺门而出,却被一人拦住,呼吸之间,这人似乎手足微微一动,右臂弯曲反插,就将第一人搁在剑下,左手屈至右肩,将第二人喉咙用拨琴抵住,单足踩住第三人,并将最后一人夹在左右双臂中间。
“好,我告诉你们,我嬴涟殇不是随意屠戮的人,但到要杀时,我也绝对不会手软!我不想和你们玩什么笑里藏刀,我的刀就是刀,就是要见血的!”两边锋芒刺过。嬴涟殇就是嬴涟殇,闻人杰就是闻人杰,刀就是刀,剑就是剑,杀就是杀!那四人全被刺死。
嬴涟殇将所有人尸首藏在双飞阁中,这温柔乡顿时化作夺命场。之后,她放下竹帘,将阁中一切都遮蔽起来,自己在双飞阁中,等待闻人杰到来。闻人杰此时也正要上山,温暖卿与那些部下一起,为外婆烧着黄昏纸,林芙吟抱膝坐着,看向远处:“李世子?”
真是李离非。在战争过后,他姗姗来迟,似乎想从这里,发掘出什么对他有利的消息。“这个时候来,他掐算的真准!”闻人杰不打算理会,而李离非却向他招手。“什么事?我有事要先走了,快说。”他极不耐烦,李离非却一声长叹:“你上当了,那枣核白送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的东西,白送有什么关系?”闻人杰尚不明白,“上什么当?嬴涟殇又要施什么计害我?”李离非无奈摇头,掏出一叠字条:“他们是不是拿这骗你了?这是他们专门找人写的,真的很像,连我都认不出真假,这是我搜出来的。”
那字条上居然全是“仇人父母之骨灰盒碎片,望温夫人保存,当做何用途,我将于日后讲明。千万收好,勿被他人发现。辅政王字。”各个有在一些字迹旁修改的痕迹,用以模仿的更像,足有二十多张。“他们就是想利用你,用骨灰把你吊住,然后胁迫你!”
“该死!”闻人杰对着空气咒骂,“我已经请他们上日月极双飞阁了!”李离非点头:“他们一定还要下圈套,快去揭露他们!”他推了闻人杰一把,让他快去,自己暗道:也好,让他解决掉那群骗子,我也可免后顾之忧,顺便帮了他一把,我李离非,助人定要利己!
闻人杰心中最深的伤,就是父母被杀之事,在这处被人欺骗,就如同把心放在针毡上滚,怎会不痛!“骗子,骗子!”他以“飞天”轻功跃于山石上,越想越恨,越恨越痛,在隐隐见到双飞阁时,已经把全身所吸取的内力,汇于掌心三道“命纹”上,蓄势待发。
“好,就是这里!”闻人杰立于巨岩之上,高山端极,逆内力之极点!他收了收手掌,之后猛得一放,手臂前推,不用任何掌法,直接让所有内力从掌心冲出去!“喀!轰轰!哗!”又三道“命纹”推出的内力,在双飞阁放出三声震惊山峦的巨响,动荡得他站都站不住。
“杀了你们!”闻人杰大声骂着,冲进去看那些人的惨状,已解此恨。但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却在胸口有一处剑伤。“已经被人杀了?”他满心疑问,回头一看,却“呵”地惊呼一声:“嬴涟殇!”一直在这里等待他的嬴涟殇,却成为他的怒火下唯一的牺牲。(分章)
闻人杰定定地站在那儿,连触摸她、安抚她的动作都没有。他一身的戾气落在山崖下,化做嬴涟殇脚边一滴鲜血。“如果,你不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对我,一定要找一个借口,说服我,不管多蹩脚,我都会原谅你。”她居然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旋转:“喂,我受伤了吗?”
他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看见她的血,从胸前流到脚边,她却高兴地蹦出去。恐怖、血腥,却又欢快、激昂。他只觉得自己五脏被骨头刺破,自己的血脉被筋络紧紧缠住,自己血冲向喉咙,充满牙齿间的缝隙。“你……”闻人杰不想,但却一步步向她靠近。
“要是有一天,你结婚了,我会住在你家门口,听你们说话,偷窥你们亲热,在你被罚跪搓板时救你,帮你看你妻子有没有蓝颜知己,在你花心时劝你回来,等到你们死后合葬,我去给你们献花!”嬴涟殇兴高采烈,手臂弯如弦月,举过头顶,像是要跳舞。
“嬴涟殇!”闻人杰藏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冲破牙关,闯进了空气里。但她没有听见,因为她倒下了。于是,她在几日内第二次住进了医院。上一次,他在她的逼迫示意下伤她,之后用“补天”为她疗伤。这次,补天依旧神妙,她盘腿坐在床上,但他却闭着眼睛。
闻人杰不想再看这世界。至少现在不想。他的内力在她体内游走,听见她说“好多了”,却没听见她自言自语:“还是不行啊!星芒花蛊,苏醒了。我一直努力想多活一段时日,但是这两次重伤,还是催醒了这父母下给我的蛊毒。小魔头,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温暖卿默默靠在病房门口:“你治好王爷了?我在战场上昏睡的时候,王爷杀了我外婆,她老人家的英灵在天,一定是她要惩罚王爷,才上你失手重伤王爷。我只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这样才不会对不起外婆和王爷两边!”她不知实情,她的话却是一支箭。
闻人杰被那箭射中了灵魂,将内力收起,“腾”一下跳下床,翻身单膝跪在她脚边:“郡主!你外婆,是我杀的!不是嬴涟殇!”温暖卿双臂顿时一收:“你说什么!”他再次重复:“你外婆,是我杀的!”他将自己的宝剑双手递上,“温姑娘,我愿领一死,向你谢罪!我就是用这支剑杀的温婆婆,你可以用它来杀我!嬴涟殇虽然恶贯满盈,但在这件事上却是无辜!是她逼我杀的,要我杀首领以保士兵,但剑是我出的,人是我杀的!”
“你?”温暖卿既是疑问,又是难过,还带着愤怒。她发颤的右手拿过剑,只觉得眼前有一千个、一万个闻人杰,他的柔情,他的阴狠、他的冲动、他的野心,他失去理智的样子,道歉的样子,与她双飞的样子,在她眼前晃成一片幕布。天已黄昏,人已离分。
她最终还是举起了剑。“快跑!”大伤未愈的嬴涟殇,抓着闻人杰就飞向了远处,温暖卿落后一步,只看见他们飞入重山之中,却再也辨不清方向。山茫茫,风吹山低,见暮云。“少侠,少侠!”她只好在一座座山中寻找,每一棵树,每一处泉,每一根草地寻找。
她以为自己是想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但在草叶如利刃,划伤脚踝的每一刻,“杀了他”的念头慢慢、慢慢退去,只留下“找到他”。会不会是王爷要拿他怎么样?会不会……?想的越多,那原本宁静无波的心,就越急躁。借着一点点月光,她搜索的每个像人一样的影子。
“少侠!闻人少侠!”月光笑她,群山笑她,就连她自己也笑自己,何时变的这样难堪了?她找到了日月极,找到了双飞阁,但没有找到他。她是一块千年玄冰,但这块冰没有化作水,而是化作了,泪水。泪水不是水,泪水,是血。“少侠……”她终于支撑不住。
明白了,她全明白了。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他在杀婆婆时的不忍,他有野心,但他绝不会害自己,利用自己。懂了,就失去了,这是王爷说过的话。“温郡主,我在。”然后,他终于从巨石后现身。他们俩隔的太远,远的都看不到彼此的目光,听不到彼此的心跳。“你还是可以杀了我,就现在。”闻人杰盯着她手中的剑,她却将它扔了过去:“接着!”
“我原谅你!”她喊着,“你我之间,不再有从前!”那黯淡嘶哑的声音,在他听来,比绕梁余音,金声玉振,更悦耳百倍。他正要冲过去拥抱她,却有极可恶的声音道:“哟,温郡主!散步呢?”那人装做完全没看到闻人杰,直冲过去,就势一跪:“好姑娘!”
闻人杰想发作,却被温暖卿眼神拦下,他本来不愿意她与那人纠缠,但见她眼神中颇有嬴涟殇的狡黠,于是信了。“好姑娘,我单膝下跪,你嫁了我,好不好?月色盈盈,正是幸福时光!”这油滑轻薄弟子,将她袖子一扯,摇晃着道:“温姑娘,我是马千秋,你丈夫!”
温暖卿于是骗他:“这里空旷,说起来不好意思,我们到那石头底下去说!”马千秋色迷心窍,果然信了,三步跳到巨石边,正要开口时,却见温暖卿飞出一剑,“喀嚓”一响,他只觉得胸口疼痛,那肋骨竟是断了!闻人杰看得开心,这丫头,也有如此厉害的时候!
“我这是警告你!”温暖卿怒言,马千秋痛的捂胸呼号。这马千秋却是个在正道中有些身份的人,他这一喊,将隐藏在后看戏统统引来,跳过山石,围住温暖卿:“你敢伤他!”
“她怎么不敢?”闻人杰将剑抬起,“快放了她!否则,我连你们一起杀!”正道中人不服道:“你敢过来?现在,她可是在我们的剑下!”闻人杰暗骂自己疏忽,要是就在温暖卿身边,这点鱼虾他还不放在眼里。“你们自己不对在先,被她教训一下,又有什么可说?”
正道人士讥讽:“哟,你一个杀手,还讲什么对不对?若是个男人,你不妨和我们一赌,赌三局,因为她伤人在先,你得让我们,我们不输就算赢,你呢,不赢就算输。若是输了,这漂亮的郡主,可该归我们了!如何?”闻人杰为了温暖卿,咬牙答应:“好!”
“那我们第一局,赌秘籍。谁能拿出七星化软功,谁就赢,怎么样?”马千秋早想报仇,忍痛喊道。几名正道弟子相视得意一笑。温暖卿知道,这一局闻人杰必胜,那七星化软功,他正好有!没料到他却把头一摇:“这秘籍,我没有,你们有吗?”
温暖卿惊讶不已,闻人杰却向她一眨眼睛:这是诱饵!这个当,他不能上。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是诱他拿出七星化软功,再以温暖卿威逼他把秘籍交出去。宁输一隅,不败全局,闻人杰不会轻易受骗。果然,那正道弟子咳嗽一声:“那,我们也没有,算平手。”
“第二局,我们赌圣物!谁手上有各国圣物,就算赢!”有个弟子高声喊出,紧接着就将一对玉虎往外一掏:“这是玉龙国圣物,玉龙玉虎,是国宝,是我师父从玉龙国皇子那里得到的,你一个小小的杀手,有吗?”众人大笑,温暖卿皱眉,但闻人杰也笑:“既然我是个小小的杀手,那你们为什么这么怕我,还要拿女人威胁我?国宝圣物,我有!”
“你有?”那群人全不相信,闻人杰随手一摸:“我给你们个最不值钱的吧!这个是越王勾践剑上七星石,他卧薪尝胆时,藏于泥土中,所以有土浸,不好看。还有岳母刺字的针,杨贵妃的金步摇,慈安太后的蝴蝶花卉簪,司马相如夜挑文君的琴太大,就不拿来了。”
“你!”正道人士看也不敢看那些宝物,吼叫道:“好!我们赌第三局!我们赌,杀了那个祸国殃民的辅政王狗腿子,嬴涟殇!前两局平手,这一局你若办不到,就是输!”
……
一年后的秋天,温暖卿决定南下光复门楣,涟殇为了闻人杰也决定放弃江湖争斗,离开皇宫。
星移斗转,隐居在桂林的闻人杰和涟殇早已不再理睬纷纷扰扰的江湖庸人,嬴涟殇有一日忽然问道:“最后一局,你们赌的什么?”闻人杰当时不答,嬴涟殇十分疑惑。一天两位不速之客突然光临,闻人杰一见,大吃一惊,竟然是日思夜想的温暖卿和苏淇与。那天围绕着篝火,烧烤广西漓江名鱼芝麻剑时,暖卿才告诉涟殇,第三局赌的是玉玺,闻人杰答应放弃玉玺,为了世人皆不知其去向,把玉玺喂给一条大鱼,将鱼抛进了滚滚江水里。闻人杰在一旁的石台上杀鱼,忽然狡黠地扎了一下眼睛,问大家:“猜猜鱼肚子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