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涟殇被闻人杰挟在他身前,众人如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人。她被扣住脖颈,重重咳了两声,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将拨琴从发丝间抓下来。“好,是我,确实是我陷害了他。小魔头,我给你设了陷阱,是为了离散人心,现在我以拨琴自刺,以赎罪孽!”
说罢,她两指之间,拨琴一转,那十七片琴页瞬时飞出,扎向她裸露的左臂,银光闪耀,琴页如插向土地的秧苗,直栽进手臂中,密密排成一行,鲜血依次滴了下来,在雪白皮肤上,画出十七道鲜红血线。嬴涟殇痛得发颤,却只是轻喘了两声,挥手将琴页拔出!
拨琴琴盘一轮,血滴四溅,点点打在闻人杰脸上。他已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血腥直冲脑仁,他方才松开手:“嬴涟殇!”她面色苍白,却并不看他,环顾那些围堵在身边的人,等他们的反应。三界火宅部众怒目圆睁,而后秦军兵毫无动摇,刀剑武器依旧举起,喊道:“闻人杰,你受人蒙骗,杀我盟友,正因你心志不坚,杂念丛生,怎能做领袖?”
嬴涟殇分毫不觉惊慌,收起拨琴:“小魔头,我就是让你看清楚,他们杀不杀你,与你是有罪还是无辜,完全无关。一旦出意外,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推你做领袖,就是让你替他们顶罪,他们‘墙头草,两边倒’。如今你出手杀了人,他们若不除你,难道还等死吗?”
闻人杰彻底明白了这些人的德行,他们早就埋伏好,筹划着若反不成辅政王,就立即杀了自己这个领头的!“我懂了。”他经验丰富,这狡诈人事,他顿时领悟过来。“若是只有刚才那些人,没有埋伏,或芙吟不在这里,他们,我还不放在眼里,现在只有另想办法!”
不仅是林芙吟,温暖卿与林冽虽未参与会议,但也一直守在门外,现在同样被包围在其中。“不要紧。”嬴涟殇取出方才得到的玉玺,给众人瞧,“你们看!这就是辅政王给我的传国玉玺!我与闻人杰,是各位大敌,我们不逃。但是这三位朋友,你们将他们送走,送去安全地点,返回以后,我可以玉玺相赠,表示谢意!宝物在此,能否得到,看你们自己!”
那几名贪图财宝的军官,眼睛发亮,伸手就要夺取,嬴涟殇问:“你们答应不答应?”那些人连忙叫来几名下属:“你们,还有你,快送国主和郡主走,这里要杀人了!”嬴涟殇见他们不愿意多派人手去,拈着玉玺微笑说:“只有送他们去的人,回来才有份。”
军士们全顾不得了,争相要送人离开,军官们怒吼道:“全给我回来!你们想违抗军令吗?”终于,只有少部分人被允许送林芙吟等人,其余的不得不留下,人心却已散了。嬴涟殇见此好机会,对闻人杰喊:“好,就这个时候,杀败他们,冲出去!”
那海岸血战,顿时掀开序幕。嬴涟殇已经自伤了手臂,血流不住,又怕影响肢体灵活,不能点下穴位。闻人杰剧毒初愈,内力极难凝聚,出手散乱。军士们敏锐察知二人弱点,步步逼近,他两人每一次抵挡,都好像是从心肝里抽出来的力气,挡过一轮,又是一波,一招未尽,一式又来,如车轮滚滚,轮番倾轧,嬴涟殇臂上血流如瀑,将海水染的殷红。
林芙吟随军士往远方走去,趁这些人不备,拔出脚踝上绑的烟花,射向天空!她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林冽见她一行动,也从怀中掏出三界火宅部众集结的哨子来,长吹了几声!方才参与宴会的三界火宅人士,有些还在与闻人杰二人争斗,有些已经在各处隐蔽待命,听到这哨声、看到烟花,纷纷向这边聚拢过来。“拖住他们,别让他们回去杀闻人哥哥!”
林芙吟巧露行踪,顿时就让保护自己的手下,与这些军士们交战起来。这些人在这里一拖,他们就无法回去支援海岸边的军官,也为闻人杰留了出路。“快闪开!我们要玉玺,我们要回去杀了那两个叛逆!”脱不了身的军士焦急骂吼,林冽却由衷赞叹她的聪明。
闻人杰见那队送林芙吟的久久不归,心头顿生不祥,可嬴涟殇又难以支撑,不能留下她一人。“我们且战且退,先往那边去,看看那边如何了!”他就要向林芙吟离开的方向退,嬴涟殇心知肚明,不论自己如何疼痛,还是强撑着用拨琴为他打开通道。琴页硬生生击在对手利刃上,这是最耗费内力、最吃亏的战法,但嬴涟殇依然喊:“快往她那边去!”
军官们想组起一个阵形,将他们围困,在这敌手忙于变化的空挡,闻人杰一眼瞟到了她的玉玺,问:“你又要把它送出去?你一见面,就把它给了我,你这么不在乎它吗?”嬴涟殇向后一滑,靠到他身旁:“不是不在乎,我一直被它束缚着,要是失去它,我就自由了。”
问答只有一瞬间,往后的,又是血泪飞溅。闻人杰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每刺穿一片盔甲,一道胸骨,他都似乎没有了再将剑抽出的力气。已经退了这么远,却见不到林芙吟的影子,只看见地上有班驳血迹,阳光轻洒,血蒸为泪!“芙吟,你可不要出事!”
林芙吟与那两路交战的人,已经杀到渔港内。三界火宅部下毕竟精干,个个以一当十,自然比那些军士要强悍。血战一阵,终于将他们逼入小巷僻街内,保了二位国主安全。林芙吟转了转眼珠子,问林冽道:“我刚才怎么在进这巷子时,听见在那一头有闻人哥哥的声音?”
“那边?他们会不会是一路打到了那里?”林冽也看不见闻人杰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交战声音又嘈杂,更辨不清楚。“冽哥哥,”林芙吟指向了与闻人杰交战地正好相反的地方,“我又听见了,他们就在那里,我们去救他!”林冽将她拦住:“我一人去!”
他果然跃出交战阵地,向林芙吟所指的方向去。她将林冽骗走,独自追闻人杰而去,回到了那血海之中。“芙吟,你怎么回来了?”他大惊,又回头向嬴涟殇骂:“都是你惹的!”但凡有错,但凡伤了这两位姑娘,那就必定是嬴涟殇的问题,这就是他的逻辑。
“芙吟!”他还没有推开她,她已经出剑击向敌手,高声回答:“闻人哥哥,我宁愿在你身边死,也不愿在他人身边活!”眼看这军士从四面八方集来,越聚越多,成前赴后继之势,闻人杰一再想为林芙吟打开一条路:“国主,你快走,让我和这个设计陷害的嬴涟殇死在一起!”林芙吟既已到来,怎么会又做逃兵?她冲开封防,“不许你和她死!我要和你死!”
“谁也别提死!”嬴涟殇正在恼怒,心底却绝望之极,模糊的视线中,却隐约见到温暖卿在往这边过来,想喊她快躲远,喉咙却堵着血,“嘶嘶”难言。温暖卿点起沙砾,贴地飘飞,落在战团前。“所有军官!这是后秦皇上的命令,你们听还是不听?”
这些人已决心反辅政王,皇帝的命令,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几名军官住了手:“什么命令?”温暖卿将绛红信笺拿出,展在各位面前:“我是后秦郡主,这是皇上赐我的止战令。见此令者,如听鸣金,立即收兵,听我指挥!”她语言平静,如绝岭天池,冰寒寂静。
军官们挠挠头,收了手。温暖卿对皇上的忠诚,时常为嬴涟殇所诟病,而这忠诚,居然在此时救了他们的命!军官动摇了,温暖卿却看见了满地的士兵尸体,冷冷看向闻人杰:“你杀的?”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姑娘,我可是为了活下来,我也不忍心。”
温暖卿回过头去,那一路过来,一步十滴血,三尺一具尸,凄惨万状。“闻人少侠,战争有罪,士兵无辜,我后秦国本来就只有少量驻军,势单力薄,他们都是听了长官命令,才不得不动手。你将他们打伤打晕都可以,为何要这么狠毒,一定杀人性命不可?”
闻人杰无言以对,这刀剑无眼,战斗激烈,刃进血出,都是人命,哪来那么多闲心,去管对手的死活?他是杀手,对于这些,他自然并不在乎,在温暖卿看来,她是郡主,要承担家国之责,她从来是被人护着的,滴血不沾,对这激战搏命之事,想的太简单容易,只觉得他不能这般杀伤后秦兄弟。“闻人少侠,你担英雄名,行的却是杀戮之事!”
“这天下,有几个英雄是不杀人的?”嬴涟殇替他辩驳。“清官案下骨化灰,大侠身后血成河。明君宝座头堆砌,圣贤道理把人吞。好汉刀口谁家坟,英雄剑下无恶人!”她字字句句,吐出这自己多年经历所得。闻人杰听的浑身发颤,阻止着:“你别说了。”
他从百宝囊中掏出一串金黄的穗子,送到温暖卿眼前:“郡主,我给你赔罪了。这是过去坠在你剑上的,你那一次自尽以后,我以为再看不见你,一直把它收着,看见它,就和看见你一样。我把它放在胸口,就是想提醒我自己,你是我心上的人,我不会对不起你。”
温暖卿默然,闻人杰解释:“我这是多年当杀手,养下来的毛病,见到敌人,出手就是杀。再说,我也不想当什么大侠、英雄,不是我没野心,而是我讨厌那些规矩!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报仇。”他冷峻横扫嬴涟殇一眼:“至于你后秦,我不在乎!”
温暖卿没有去看那穗子,而是向那些军官道:“各位,闻人少侠杀了士兵,我是后秦的郡主,我不会放过他。你们将他捉住,带到军队中去说!”那些军官巴不得这一声,又要冲上来抓人,闻人杰没想到,温暖卿为国之志,爱兵之心竟如此强烈,一时想隔开军官,再同她解释,但嬴涟殇却推着他与林芙吟:“还傻站着做什么,你们给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