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晨曦将来。她彷佛如地冥幽灵转身回屋。双剑已随意掷放在坟前。其想其思,且伴这一日升之时。
她长叹,脱下腕上蚕丝,难禁想见他家居情景,竟也随步而入。本有一番犹豫,思想起既生死无妨,何计较这等世俗规囿。
屋内,设置简单,仿然令她有亲切的感觉。就如,自家小屋一般,只因他曾在活过,这有过的气机,叫她情难以禁。几乎!以为干竭的泪已化成一世的恨,竟在此时压绞成不可抗拒的情爱。
她已不介意谁的踏入。她注视四壁,多少他的字迹绘画,这撩人泪梦,只怕自己稍一无法自制便全要毁了去。她抚娑他的曾经,独自在暗里激动。他的椅、他的桌、他的衣、他的一切;一切,都和她息息相连!
她望向墙,心为之震动。墙上有他的字画手迹!多少年思慕,今日又重见,而人却已去,情景入目,真怕自己由此崩溃,无从再想郎君形貌。
墙上另端,有字!字书写于青竹木片之上。并非他的字,而是制器伤人心的人所书。竹首,小楷端正,书以「蝉翼刀」!
蝉翼刀!三字惊人,跳跃入目,如锥刺心;非特痛,而且便此定住。
她们彼此可知,知彼此皆望向竹片三字!
蝉翼刀后,密密剑秀才的血汗。
「以五千雄蝉双翼对以五千雌蝉之翼。置于沸水之中,使其胶叠而得十丈翼布。再以雪山醉莲精英,佐以大漠流沙地热,如是四十九日,而得阴阳双交之气。此时,蝉翼已坚硬若钢,但剩只七尺耳。以如是翼钢炼于水火同源之极,经十七年熬练而得四尺原形。再费以三年功夫打造,而有蝉翼刀之成。刀成,配以南海珊瑚为柄,长短三尺半,而厚薄如蝉翼而已。虽百炼钢刀,亦能摧之如朽木;以此刀刃敌,便如风掠浮萍,无痕如隐,直断心脉而不见向。剑秀才白通河制交太史子瑜。」
她深自感叹,腕上蚕丝亦出自剑秀才之手;甚至,这门武学亦为剑秀才所嫡传!剑秀太师,以五十年之力造出蚕丝;复以五十年之力造出蝉翼,终至投炉祭刀而成。她心激动已极,字里行间婉然可见太师父为造刀所注心血。大是脱于儿女情怀之外。百年里,多少孤寂自承?而秀才太师母,百年期间,又自饮多少冷枕?
红玉双剑。一剑名「想」、一剑名「思」!
想君千里且笑生死;思君梦魂那管千秋?
她自心底,欲叹气出声;身旁,她已悠然长嘘。嘘声幽渺,直落落到相同可怜人。她只觉心中一震,几乎就要抱住身旁的人痛哭,好好将五年辛酸由泪水洗尽。
「是时十六菩萨沙弥,知佛入室寂然禅定。各升法坐,亦于八万四千劫,为四部众,广说分别妙法华经。一一皆度六百万亿那由他恒河沙等众生,示教利喜,令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最后的红丝线断了!如今,人已生死两别。他手上的蝉翼,还留得住死后雄翼雌翼配。而自己,五年岁月,竟恍惚去的不留痕迹。曾经多少回,和郎君感叹蝉翼为刀,成刀者背后孤寂;又曾经多少回,和郎君默然双剑红玉,铸剑人心中想思!他曾拥握自己,肯定坦告,今生今世必不会如此亏待。功名为何、财利为何,若无伊人,岂非空自孤寂?唉!真的是百年孤寂,无语。
她想到情深处,望向身旁女子。对方也抬眉相看,竟有泪盈目。多惊人!五年长恨,她以为对方泪早已竭,谁知,今日还有。
她终于压抑不住,没来由的任泪水汨出。没来由?真要从何说?五年长恨长,然而,相思更长。她今夜来,本想以身死,叫他同受一回自己痛楚;便只是那瞬间,能见得他眼中一丝悔骇,也心满意足。可恨是,他竟自私若此,反而空留余恨,又叫自己消磨两行泪水。
八万四千劫!唯情一劫最深!
她只觉自己眼睛,已被撕碎!泪眼模糊这世界,全然变形。对方的痛楚,率引自己忍不住的难受;一放纵,轰然倒在美丽的过去。只因,只因过往太美;所以,所以今天由心里到眼眶也特别近。
八万四千劫!唯情一劫最深!
「是故普贤,若见受持是经典者,当起远迎,当如敬佛。说是普贤劝发品时,恒河沙等无量无边菩萨,得百千万亿旋陀罗尼。三千大世界微尘等诸菩萨,具普贤道。佛说是经时,普贤等诸菩萨舍利弗等诸声闻,及诸天龙人非人等,一切大会皆大欢喜,受持佛语,作礼而去。」
天蚕丝,其韧比蝉翼刀。天下诸物,已无可断!
她舞起手中蚕丝,赫然印捺于壁之中。一笔一勾刺,字字写尽她心中无限无限难言。
想君千里且泪生死;思君梦魂那堪千秋?
她见她长笑带泪,直驱而出,犹自低念她所留下无可解言词句。一丝天蚕,随飘渺至屋外,未断、未绝!蓦地,两道红光划破。
丝断!
丝断于情、丝断于心、丝断于无奈而不得不!
晨曦破东而来,红玉双剑余劲已息。只是,柄上字迹鲜名。
一剑曰「想」!
一剑曰「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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