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奔进了一个荒芜破败的小庙,庙中蛛网遍织,灰尘处处皆是,早已空无一人。谢恩用衣袖去拂剥落了金装、露出泥胎本相的神像前的供桌上寸积的厚厚尘土,没想到拂了几下,喀喇一声,那张供桌竟然全散了架。谢恩苦笑一声,见庙中再无可以供坐的物事,只得去胡乱找了些杂草垫在地上,扶温红狐坐了下来。然后解开她肩头上的衣裳,只见雪白滑嫩的肌肤上一道长长的创口,足有五寸来长,想必温红狐很痛苦,轻轻擦干创口旁的血迹,敷上金创药,然后陶出孟神农塞入他怀中的那小瓷瓶,用鼻子闻了闻,已知这药的用法,倒出两粒,给她服下。又再检查她全身,发现她后肩、左臂、左腿都有伤口,当下一一为她敷上金创药,包扎起来。
谢恩一直一言不发,温红狐也乖乖的一动不动,目光温柔,忽然拿起地上的瓷瓶,倒出两粒红色的丹药,递到谢恩面前。谢恩望着这雪腕葱指、闻着淡淡药香,不禁愣了一下。温红狐坐起身来,将药丸喂入他口中,道:“恩哥哥,你为什么只替我治伤,你也受了伤啊。”
谢恩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温红狐道:“我知道你会大大生我气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爹爹逼着我这么做的。”
谢恩道:“师父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温红狐一呆,黯然道:“你不知道的,爹爹他……他……唉,不说也罢。我在望乡台那桌上留字要你二月二十日到嵩山来,本是待二月十五嵩山大会过后,再把这其中的一切因由全向你坦白的,可是……可是你却提前就到了。”
谢恩道:“你真的是金国人吗?”
温红狐道点头道:“其实真正的鬼门关主不是我,而是我爹爹,我只是一个副关主。那一日爹爹第一次要你行走江湖,就为的是支开你,任命我为鬼门关副关主,部署我出走江湖的事宜。我本不知做什么鬼关主副关主有这么多事情,只为好玩而已,后来才知道……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你道那一日在紧急关口为什么会有陆阴阳来救我们?那因为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爹爹早料到会有强敌在这几日来侠隐谷寻仇,正好趁这机会让我出谷。陆阴阳也是我鬼门关中的一名分舵舵主。我与你出谷后,本就是准备前往碧血山庄捣乱武林大会的,这是爹爹的指令。我本以为你会帮助我的,即使不帮助我,也不会反对我的,就乘太湖八友的机会拉你去参加武林大会,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你受了太湖八友的影响。于是我又想不让你去武林大会,我派人暗杀了铁二哥与武三哥,可是我发现自己错的更厉害了,到了后来发现碧血庄主原来是你的亲妹妹,你爹与我爹有深仇大恨以后,我更是担心了。
“那一天碧血庄武林大会,我本来派了人候在庄外密林中,一见我发出的信号,就冲进碧血山庄,捣乱武林大会的。可是后来重天教来一捣乱,你……你又被那恶女人刺伤,我心下一吓,把这事给全忘了。”
谢恩听她一解说,脑中闪过一幕幕往事,许多本来不明白的事情都一一释然了,想起了太湖八友如何不明不白地遭到伏击,初到洛阳那夜温红狐忽然失常的特异举动,道:“红狐狸,你装得太好了。你不但骗过了我,连我爹娘、丹妹、小桃、魏大哥、苏小妹他们全被你骗了。”
温红狐嫣然一笑,靠在谢恩怀中,道:“那是因为你太信任我了,而他们又太相信你了,所以就对我一点都不怀疑。”说着仰起头来,轻轻亲了谢恩一下,道:“恩哥哥,你真可爱。呵欠!恩哥哥,我好冷哦,你快抱着我。”
谢恩这才觉得这间破庙四壁透风,冷风一阵阵刮进来,触体生凉,温红狐衣服单薄,受伤在身,确是不禁风寒,忙解开外衣,将温红狐整个人都抱在怀内。温红狐将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又想起那日大雪中你抱着我驱寒的事了。恩哥哥,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批恶和尚、臭牛鼻子道士要杀我,你冲进来救我,抱着我的时候,那一刻我是感到多么多么的幸福,我多么希望那一刻永远停止下去,永远就这样你抱着我,我抱着你。”说着双臂加劲,更紧紧地抱住谢恩。
谢恩心中一热,也紧紧地抱住了她。过了一会,道:“那你那天是怎么逃出望乡门的呢?”
温红狐扑嗤一笑,道:“其实谜底很简单,所谓望乡门其实不是重天教的分舵,而是我鬼门关设在珠峰的分舵。我为了要赶二月十五嵩山大会,而你又不肯跟我一起回来,所以只有借望乡门飞遁。”
谢恩默然半晌,道:“果然被外公猜中了。”
温红狐愕然道:“外公?”
谢恩不答,道:“那么我们去珠峰时路上不断有人献药也是你暗中安排的了?难怪那些人说是治你老人家的情郎,现在我才想明白了,原来那位‘老人家’就是你这位小姑娘。”
温红狐撅嘴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怎么还说我是小姑娘?”
谢恩笑道:“不错,你已经不算小姑娘了。”
温红狐道:“这还差不多。”又道:“其实那些送药人倒不是我指使的,他们只是听了孟老头的传播,来拍我马屁罢了,岂知都拍到了马脚上。我本来也不知轩辕大叔他们的身份的,后来见到轩辕大叔丢落的盾形玉牌,才明白他们也是我关中的分舵主。否则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箫笛的秘密告诉我们呢?”
谢恩渐渐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难怪他当时那么慷慨热心,说是受人所托,原来是受了你这位大人物的所托。我当时总想不明白,这人地位至高无上,又是个年轻女子,又跟我关系很密切,会是谁呢?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日夜在我身边的这位。”
温红狐轻轻一笑,道:“恩哥哥,你的剑法大进了啊,一定又学到了什么高深武功?还有你这块绿汪汪的玉尺也好玩得紧,你能给我说说你这段日子的经历么?”
谢恩正欲答应,忽听得说话之声隐隐传来,有人喀嚓一声折断了一根树枝,骂道:“他奶奶的,这路这么难走,那两个小魔头会逃到这里来么?”另一人道:“别说话,越是隐秘的地方,越可能找到他们。”这声音却甚是熟稔,正是青城派掌门司无相。
两人齐吃了一惊,谢恩站起身来便欲迎敌,但觉胸口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又坐倒下来,谢绝那怒中一掌,实已震伤了他们的内腑,先前凭一口气狂奔,倒不觉怎样,这时一松弛下来,便觉疼痛难当。适才微一使力,疼得几乎不能动弹,迎敌更不用说了。
温红狐忽然道:“恩哥哥,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谢恩一愕,道:“什么?”
温红狐道:“你快走,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谢恩道:“你是开玩笑么?我怎会舍你而去。”
温红狐道:“我决不会死的。你快走吧,你走开了,我方能放心地迎敌。”
只听司无相等人突然叫了起来:“啊,这里有一个庙。”“师父,不知他们会不会躲在里面。我们去看看。”
温红狐见状急将谢恩往窗口推去,道:“你快走快走,你再不走我就要自尽了。”谢恩被弄得莫名其妙,只好强提真气,飞身出窗,奔出数丈,回头只见温红狐正向他挥手,只得再往前奔。
温红狐直等他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才回过身来,从怀中取出两枝香来,插在塌了半边的香炉上,晃燃火折,点了起来,然后缓缓爬上神像,躲在神像背后。只听砰的一声,那扇被谢恩竖起遮挡寒风的破门被一脚踹得飞了起来,一窝蜂涌进十七八人来,当首一人正是司无相。
只听见一个络腮胡子道:“好香。师父,这里刚有人来过。”司无相望了望炉中点的两炷香,又望了望地上的凌乱的草与倒塌的供桌,道:“他们定在这里歇过。我们且仔细查查,看留下了什么线索。”目光在庙中四下一阵乱扫,忽然看到神像上尘土落了满地,有许多凌乱的脚印与手印,喝道:“在这里了,大家小心点。”提剑凝注着神像背后,叫道:“请出来吧。”一连叫了几声,却无人回答,当下跨前一步,挺剑往神像后刺了过去。
这一剑刺至半途,忽然垂了下来,当的一声,掉在了泥像上,只感身软筋酥,真气只提起一寸,便又掉了下去,不由大惊失色,叫道:“不好,有人放毒!咱们快走!”跌跌撞撞向庙外抢出。这时青城派弟子也都感觉不妙,内力似乎在瞬间飘散,挤挤歪歪地向密林中狂奔而去。
待众人都去远之后,温红狐才缓缓从神像后爬了下来,已累得全身直冒冷汗。她喘息了一阵,又吞下一颗小瓷瓶中的治伤药丸,稍觉手脚有力了一些,便掐断了那两根檀香,走出庙门,往无人的密林中走去。